敘述/錢靜馨護理長,文/劉盈慧

護理教育教導我們怎麼照顧病患,可是任何護理師都知道對病患來說最好的照護還是來自親人的貼身照料,這幾年我在安寧病房就看過好多親屬仔細又貼心的照顧病患,但沒有一個像阮氏楠的照顧者樣讓我印象深刻,因為阮小姐是自越南嫁來台灣的外籍配偶,跟著住進心圓病房、不辭勞苦照料的是她的小姑,完全打破我們印象中姑嫂不和的說法。

說起阮小姐就是一個難以忘記的故事,在越南時她是小有名氣的歌星,歌聲甜美、個性可人。但在越南歌唱事業所賺得的還是不足以支撐娘家度過經濟難關,想一想,眼一閉,拿命運賭一把,透過仲介找個台灣老公。等到千里飛來,下了飛機才恍悟老公只是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境並不富裕,賺的都是辛苦錢,家裡還有公婆和小姑要照顧。那年台灣男性娶外籍配偶的風潮才剛開始,大眾懷有偏見,誤解她們好逸惡勞,滿心只想著錢。

既然來了就不回去,她告訴自己。

阮小姐牙一咬,捲起袖子,開始找零工;洗過碗,刷過廁所,辛苦的、流汗的、大家不想做的她都做。回到家裡又立刻恢復媳婦的身分,大大小小事情都在她肩頭上。

剛開始,語言不通,公婆小姑眼色多,身邊連個朋友都沒有,那日子要說多難就有多難。她為自己打氣:總有一天會改變的。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六年飛也似的過去,回頭一看發現不知不覺間日子的確好過多了。和丈夫胼手胝足存下了一點錢,家中經濟開始穩定,辛苦的代價換來丈夫的疼惜和公婆小姑的看重;開始認定彼此是一家人,而她也有了個一歲的小女孩。「終於啊,終於要開始過點好日子了」!這時候的她,才32歲。

偏偏就在此時,她的身體開始出狀況,一進醫院檢查,壞消息像雷一樣打下來嚇得所有人都傻了:肺癌末期。幾經輾轉,阮氏楠住進心圓病房,二話不說提著行李跟著住進來的是她的小姑,無微不至貼身照料的程度,讓所有護理人員都訝異了。

「大家都不知道我嫂嫂為這個家做到多少!」小姑眼眶都紅了。

阮氏楠的台灣家人天天來病房陪伴,她放不下的是在越南家鄉僅存的姊姊。嫁來台灣這六年兩人只靠電話聯繫,沒有時間也沒有經濟能力飛回去,眼下病情走到這裡就更不可能了。怎麼辦?我靈機一動想到視訊這個方法:「妳想和姊姊透過視訊講講話嗎?」

「可能嗎?」她眼睛亮了起來。

那時智慧型手機和平板都還沒問世,心圓病房內連個視訊器材都沒有,網路線根本還沒有拉進來,台灣的環境這樣陽春,她那居住在越南鄉村的姐姐面臨什麼樣的環境就更不用說了;我們連怎麼連絡到她姊姊都沒有概念,台越兩地視訊聽起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可是我看看她的臉,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發誓一定要讓不可能變成可能。

高醫這邊好處理,我先買了視訊器材,再提出申請讓醫院資訊室人員立刻來拉一條網路線到病房,可是越南那邊呢?我們跟越南醫療機構沒有合作關係,阮氏楠的姊姊也不可能千里迢迢進入首都大城市使用電腦器材,苦思多日,終於找到一條可行的路就是透過慈濟。台灣的慈濟人轉介我們輾轉聯絡上在當地經商的慈濟人,大方提供辦公室電腦視訊設備使用。

因為阮小姐怕姊姊擔心,之前電話中都沒說清楚病情的嚴重程度,一旦視訊就會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怕姊姊太過激動,我們還請越南當地的慈濟師兄師姐提早好幾個小時約姊姊見面;慢慢的將真實狀況告訴她,將她激動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這才好進行雙方的視訊交流。

鏡頭一打開,兩邊還是哭了,阮氏楠的肺部功能已經大受損傷,只能慢慢的、斷斷續續的講,病房中很安靜,只有我們聽不懂的語言夾雜著哭泣的聲音,我不懂越南話,但是我聽得出阮氏楠聲音中藏著心願已了的快樂。因為透過鏡頭和網路,她終於將讓姊姊看見她在台灣有可愛的女兒、愛護她的先生,以及打心底當她是一家人的公婆和小姑。

阮小姐心情平靜的離開人世,這樣的圓滿就是給安寧醫護人員最大的安慰。

(本文摘錄自《我不是放棄你,我是要保護你》一書第43~46頁,感謝飛鳥季社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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