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成功學障成人的內心世界
文／佘曉珍
過去我們一直從學障兒童的研究中來探討適合學障者在學校的教育，卻往往忽略去思考這些教育方式是否真能配合學障者的未來生活發展，因此這次藉由學障成人對過去學校教育的反思，提供我們爭取學校教育方式的參考。作者有幸參與台灣師大的一個訪問研究案，所以僅就這次訪問進行分析探討。本次訪問兩位學障成人，其中S先生是某大學的教授，而L先生則是公務人員，他們在社會上都有相當優秀的成就，著書、演講不計其數，也很難一眼看出其過去有相當不愉快的學校生活。
首先提醒我們應當注意的一點就是，學障者在學校到底應該學些什麼？學科的學習是否應重於藝能科或其他發展項目的學習？受訪的兩位學障成人不約而同的，對數學都有相當大的恐懼進而造成極大的壓力，同時他們的運動及協調方面的發展並不同於同年齡的孩童，導致其自信心低落且對學校的學習失去興趣。我們可從他們的談話中窺見一番。
S先生：
「我弄不懂數學、學不會珠算……，我的運動很糟糕，我的協調性很糟糕……，我幾乎不懂任何運動……，像我走路會同手同腳。」
「我想能不學數學應該是很大的解脫，我記得學珠算是苦上加苦。」
L先生：
「如果當初可以讓我英文、數學不學的話，該有多好！因為我覺得孩子真的學不會，你勉強他去學……。而且我覺得很多東西不學其實也無所謂。」
「如果我上學的過程中沒有數學，我會覺得很快樂，我就不會逃學了，我會很樂意讀書。（要）學英文、數學，我覺得這是我沒有辦法承受的。」
「如果不是國小學（注音符號），叫我國中學，可能稍微好一點，因為我發現在國中時沒有那麼難。如果注音符號在國中學，英文在高中學，我可能會學得很好。」
「我覺得是這樣（意即不是什麼科目都考試）對我才公平，如果是這樣我可以發揮得很好。」
由以上的談話我們可以看出，學障者對某些學科的學習的確有相當大的困難，無法跟得上一般的學習速度或方式，因此學校全面給予所有學生相同的教育重點，甚至要求學生用同樣的步驟消化教育內容的教育方式，就相當值得懷疑。
此外，兩位學障者也表示，他們在學校需要被照顧的，不只是學科方面，還包括：遊戲、體育、人際關係、肢體協調的發展與處理等等。當他們被問到「希望學校提供什麼樣的幫助」時都表示，非學科才能的欠缺常是他們恐懼的來源。例如，S先生認為從小他的協調性相當差，常常摔倒，被朋友嘲笑甚至捉弄、栽贓，沒有人願意與他作朋友。而L先生則是常因字寫太醜或太大被老師責罰，為了贏得短暫的友誼而做別人不願意做的事（例如到糞坑檢東西），或者因升學壓力而萌生自殺念頭等等。
S先生：
「我第一個跳到我的念頭裡來的是，如何教我數學，第二個問題是如何教我珠算，第三個問題是如何引導我運動，第四個是如何教我遊戲……。如果你官兵捉強盜捉得好的話，你也很容易被當成就是綠林好漢；如果你成績不好，但至少你是個綠林英雄。」
L先生：
「我的操作能力有困難……，小學的作業我要四格才能寫一個字……，因為我的手會抖，控制能力很差。」
「我念了三個（國中）學校，一直都不能適應，甚至逃學、自殺，我不能適應只有讀書的升學壓力，但是那個壓力是一直存在的。」
「我也不容易和人家建立親密關係，因為擔心——和人要好，他就會發現我的缺點。」
他們過去的經歷在在顯示，學障者的教育不光是教他們學一般的學科知識，更重要的是引導他們學習活在所處環境的適應及生存能力。例如：人際溝通、情緒調適及基本技能訓練等等，讓他們能在生活中找出自己的方向，而非可悲地註定永遠被排斥。
兩位受訪者在學校的學習方式也與大多數人不相同，像S先生必須慢慢學習才能稍微的理解（可能表示國文的一小段要讓他「想」30分鐘），而學校是否能接受這樣的學習速度就是一項相當大的挑戰。L先生則是完全不能聽課，只能自己主動出擊。這樣的學生來學校不是要光聽課，而是要得到答案（甚而有點質疑權威），能忍受這種學習態度的學校，可想而知在現今社會為數不多。然而如果以「個別化教育」的精神來看他們的表現與需求，卻又是相當正常的。
S先生：
「我不能快讀，只能慢慢地讀。」
「對語言中所含的意義，我不能理解，我常常會問很多的問題……；所有數學上的公理、定律、規則，我完全不能懂它為什麼可以這樣去定它。」
「我想如果有人耐心地告訴我，我想我會好一點。我國小四年級後來最大的困惑是我充滿了疑惑，對這個世界、跟對所有的語言，所用的詞彙，甚至於我常常會發呆地看著人家講話，然後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可以這樣溝通。」
L先生：
「我只能自己學習，自己看書，自己分析，我只有這樣才有效果，上課聽課效果很差。為了克服這個問題，我就先看，上課不停問問題……我想這是不是我能專注的時間無法很長，整個過程無法經由人際間互動來進行。但是我有一套自己讀書的方法，我書看過一遍，就可以從頭到尾說給人家聽。」
老師與學生的互動關係也是受訪者相當重視的一點，老師的態度及鼓勵會影響到學生在學校的學習意願，而受訪者幸運地有碰到一些值得稱頌的老師，但也有一些老師帶給他們極大的不安與恐懼。
S先生：
「長時間以來我不喜歡老師，我不喜歡教室，我討厭課本……，我討厭看老師的嘴臉，因為覺得他們沒有生命力……，沒有辦法讓我開心起來，所以我不愛讀書。」
「我覺得台灣的老師沒有理想，對生命沒有認知……，接受現實環境中最功利的觀點……，沒有辦法有耐心地去對待這些需要等待的孩子。我常常覺得學障的人需要有耐心，學障就是要大器晚成。」
「（我希望老師）讓我感覺到平等，平等對待，沒有任何歧視。」
「我覺得教學障兒的老師最重要的是要能觀察，很清晰地去觀察每一個學生的特色，試著幫助他。」
L先生：
「我的操作能力有困難（手會抖且字很大），所以在小學我是不會寫作業……因為我認的字不多所以表達上會有困難，主要是惡性循環。老師無法接受人家寫的字那麼小，你寫的字那麼大，所以我的作業都是丙下。我也不寫作業的，因為會被老師打，愈是不寫作業認的字越少。」
「其實孩子學習的過程中，他願不願意學習很重要的一個關鍵是有沒有得到成功的經驗。（國中時）雖然毛筆寫不好，老師願意給我很多肯定，所以我在這方面（指寫作）就很有興趣，後來我就讀很多書，都是受兩位老師的影響。」
「我在課堂能學到的東西不是很多，因為我在課堂上學不會，所以若能得到老師的肯定，將會鼓勵我去讀更多的東西。」
「孩子如何在（學習）過程中得到很多成功的肯定，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老師應該營造很多的機會讓他去做，即使他數學方面沒有得分，至少其他的科目有得分……，耐心引導學生學習。」
由以上的說法我們可以想見，好老師對學障者的影響是一輩子的。其實教學障者的老師未必得要比一般老師辛苦，我們所要求的僅是老師們的「耐心」與「同理」而已，給予學障學生時間，瞭解他們的不足以及欣賞他們與眾不同的長處。
最後受訪者也表示，學校應幫助學障者及早瞭解本身學障的存在，且用不同的方式教導這些學生。隱瞞事實，只會讓學障者在不斷懷疑自己的過程中辛苦地成長。
S先生：
「我覺得這個蠻好的（指讓孩子知道什麼識學習障礙），我覺得有幫助。因為我母親也有這樣的問題，所以我有這個問題我會比較釋懷。我幫助那些成績不好的學生接納自己，我就說你總有好的，你只要把你好的表現出來，你想想看什麼好的你能做。我提供我自身的經驗，我常常告訴學生要接受自己，反正我們就是這樣子，我說你看老師也是容易錯誤的。」
「我覺得，如果學障的人本身能及早發現自己的長處、可做部分的話，對他是很有幫助的，可以讓他很安心地活在那樣的一個快樂中。」
L先生：
「早知道（自己學障）對我比較有幫助。我一直認為我很笨，該會的東西我覺得怎麼一直學都學不會。教科書是記憶跟刻板的知識傳授，面對這樣的學習，我必須靠自己整合，然後去學習、發現問題、提問題，但是沒有這樣的過程我很難學，我填不進去。如果讓我早一點知道的話，我可能會早一點發現這種方式。」
「不是要告訴他（學障者）那裡不好，是要告訴他那地方很行，這是我們老師的職責，幫他們找到他（的優勢能力），只要找到適合的方法，他們都可以突破。」
兩位受訪者都認為，及早瞭解自己有學習障礙的問題，可以幫助他們加強自我的認知，而非一直在混沌中搞不清楚方向，甚至用不斷的懷疑來傷害自我。認清自己與多數人並不相同但卻非「無可救藥」，能讓學障者努力為自己找尋適合的方向。
綜合兩位受訪者的學習經驗，我們可以看出，學障者對學校的要求不是我們一般人所要的「平步青雲」及按照傳統的方式學習，某些學科可能適合學障者而某些學科卻不然。就如同受訪者所言，數學、英文為他們的學生生涯帶來的不是知識，卻是外人難以想像的痛苦，智育的著重讓他們在其他「不能」（如協調、動作、人際相處等）方面嚴重喪失學習的機會。我認為學校應能接受學障者不同的學習方式及進度，以專業的素養幫助學障者瞭解自己、發現自己的長處及未來發展的方向以及同理學障者的困難，而不是一味的地要求每個學生都應長得「大同小異」。在此，向學校、老師及家庭提出以下幾點建議：
- 學校應揚棄一個學生一個坑的作法，不再要求每位學生一起上同樣的課程及進度，讓學障者能依其本身的狀況，選擇適合的課程及師資，彈性處理學生需求，而非堅持規定與傳統。
- 每所學校都應有資源班的設置，根據學生狀況調整班級種類、數量、師資及設備等等，務必滿足每位學障學生的教育需求。
- 家長與學校應持續雙向溝通，而非像以往獨立作業，相信彼此經驗的交流必能加強對學障者的幫助。
- 學校、老師及家長應共同參與學障者的「成長計畫」，幫助學障者瞭解自身的不足及長處，也隨時注意學障者的心理調適。這種計畫必須因應環境的不同而立即修正。
- 加強教育者對學障知識的認識，以期能夠敏銳發覺學生問題而提出適當的教育方式及安置。
最後，希望身為人師者能不吝於多多讚美學障者，其改不掉的「缺點」不用太過苛責，換個心境看看學生能做什麼，多多鼓勵他們。我想，看到每一位學生在學校快樂的學習就是對老師最大的鼓勵了。
（作者為師大特教系洪儷瑜教授之研究生），本文轉載自1998年8月中華民國學習障礙協會出版之《學習障礙資訊站》第2期。感謝該協會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