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鄉音

  阿將是我的第三個兒子,從小我不覺得他有什麼不對勁,反而因出生時比他二個哥哥來得高又重,又在小時候就試著用筷子夾菜,我倒認為他比哥哥們來得聰明。

  直到他讀幼稚園時,我發現他常有凸槌的表現,如:不會用剪刀、畫圖常畫在框外、沒耐心聽故事、東西到手上常被破壞、較好動、眼睛的轉動不靈活、不喜歡洗頭髮;卻又喜歡被人抱,常常走不久就喊累。這些現象看在我眼裡,不知該如何是好。家裡的長輩以「大隻雞慢啼」來形容這孩子是大器晚成型,不用憂心掛慮。但身為老師的我,總覺得「不對!不對!哪裡出了問題?」卻又說不出來是什麼。

  在他要讀小學的那年暑假,我去了一趟日本,把他托給我的一位好友,她的女兒與阿將是幼稚園的好友,我請她幫我看看、觀察他。一星期後我回來,好友告訴我:「哎!我知道妳為何憂心忡忡了,因為阿將的確有問題。他學得好慢啊!我教他都教得快發狂了,同樣的一個字、一個音,我女兒會了,他可怎麼教都不會。不過,你把他的生活規矩教得很好,進退應對比我女兒棒多了。」

  進小學後,果然是夢魘的開始。雖然心裡有準備,但難熬「怎麼教都教不會」的挫折和心焦,有時氣到真想一把掐死他。但有時,牽著他的小手,心中不禁悲傷的想著:「兒啊!你要如何面對這個社會呀?怎麼辦呀?」那段日子,我常以淚洗面,有時真想抱著他死掉算了,但「死」總不是解決問題、面對問題的好方法。既然連死都已經想過了,就「置死地而後生」吧!我開始尋求各種可以幫助他的方法。

  除了勤做感覺統合的各項練習外,我在認知方面,採用了「勤能補拙法」。這真是苦難的開始,母子二人每天的拉鋸戰就是,一方「練!練!練!」,另一方「淚汪汪」,然後兩敗俱傷的敗下陣來。第二天,再來,故事重演,有時演到夜深二點,他才把功課做完。我真是身心俱疲,而他,也被我磨得怯怯的。對於一個小一的小孩,寫功課真是苦刑。因為空間視覺差的緣故,寫的字剛開始都很大,最後才縮成一團,或者寫到框外,筆畫又錯,我常常要他「擦掉,再重寫」。

  有一天,我感冒了,吃藥後想睡,又不放心他,就對他說:「你自己先寫,媽媽睡一下,再起來看作業。」一覺醒來,看到他小小的身影仍舊伏案書寫。過了不久,他說:「寫好了。」我說:「拿來給媽媽看。」豈知,他把本子往胸中一抱,說:「不要!現在寫的是我的字,擦掉再寫,就變成妳的字了。」我聽了一愣,什麼話!不禁坐直了身子,細細的思索他這一番話。

  「現在寫的是我的字,擦掉再寫就變成妳的字了。」對我而言,這不是都是他自己寫的嗎?為何對他而言,竟是如此的不同?

  第一次,我把自己和他分開來看,我開始思考我做這件事的目的是什麼?

  沒錯,寫出正確的字很重要,字跡端正也很重要;另外,身為家長,有義務督導孩子的課業,不然老師會說「字寫得這麼醜,錯字連篇也不管」,不能讓老師認為我是不負責任的媽媽。所以,寫不好擦掉、重寫,很正常啊!站在媽媽的立場,是非做不可的事。

  但對阿將而言,每次辛辛苦苦(小肌肉不協調、精細動作做不好、視覺空間判斷力差)寫好的字,都被媽媽否定掉,無論怎麼努力,都很難達到媽媽的標準。學習是一件可怕的事,寫字是刑罰。

  那天下午,孩子的一句話,讓我察覺我對他的方式所帶給他的傷害,以及在面子和裡子上,我究竟要的是什麼。對孩子而言,什麼是他最重要的?他的學習方式是什麼?怎樣才能順著他的學習方式來引導他,而不是以一個母親的角度和方法來做?撇開了面子和分數的壓力之後,孩子和我成長的天地自然變得無限寬廣。只要認真的面對所有工作的態度,孩子學什麼或不學什麼,學多學少,與他的性情和天賦資質有關,不是我能強求的。這樣的接納和支持,開始了我和孩子的另一片天空,也改變了我們的親子關係,生命自此開始寬闊。

  後來才知道,阿將是個學習上有困難的孩子,需要用特殊的方法帶他。譬如說,為了要讓他記得字,就要在他理解的範圍內,找尋生活上可利用的素材。以「游」字為例,問他:「游泳是在哪裡游呀?」「水裡。」「嗯,所以『游泳』的『游』字是水部。」先有水部,再來,「你喜歡和誰去呀?」「怡方。」(他的好朋友剛好可以利用),「所以中間一個『方』字,至於你呢,就是旁邊撐著傘的小子,看到了嗎?」我常稱此種方法為瞎掰法,但,只要讓他記住,任何方法都可行。母子倆輪流發明這種認字法,倒也成了生活上的樂趣之一。

  數學是他的痛苦的來源之一,為了讓他對數學有興趣,我一頭栽進數學遊戲的王國裡,由具體的操作中,一步步的引導他。

  無論做什麼,我把握了「不要澆熄他的學習興趣」的要旨。也許他學得慢,但一步一腳印,只要他肯學,學障兒也有春天,不是嗎?

註:阿將目前就讀李雅卿創辦的自主實驗班國三,借用景文高中教室上課。他每天都快樂的上學,也將順利直升自主實驗班的高中部。

2003.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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