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導盲犬之後
文/邱麗文
曾經在許多電影的情節中,看見盲人在路上,總是由一隻溫馴的大狗在前頭領著,讓盲人可以不用跌跌撞撞的走在充滿危機的路上。
這些專門訓練來協助盲人行動的狗,通稱為「導盲犬」。台灣第一位擁有導盲犬的盲人,就是柯明期。
「我從來沒想過,在拿了十二年的手杖後,會把手杖收起來,換成一隻導盲犬來引導我的行動!」
受媒體矚目的Aggie
在台灣,我們並不容易看見導盲犬帶領盲人的畫面,所以當柯明期帶著Aggie(雅琪)走在街頭,總會吸引路人的圍觀、注目,甚至吸引許多媒體爭相採訪、報導,這都是因為各界對導盲犬普遍感到陌生的緣故。但是在歐美許多的先進國家,這樣的情景早就行之有年,根本不足為奇。
從十九世紀初期,維也納盲人重建中心就開始「導盲犬訓練指引」的課程,後來瑞士的勃瑞爾(Jakob Birrer)根據自己訓練狐狸狗的經驗,也寫下「導盲犬訓練」專書,但是書中所訓練的方式,是以嚴厲的毆打來訓練導盲犬的,讓許多人因為太殘忍,不願選擇這樣的訓練模式。
1928年,美國人尤斯特絲(Dorothy Eustis),在瑞士成立「The Seeing Eye」盲人訓練所,開始訓練狗來成為盲人的嚮導。
隔年,第一所導盲犬訓練所,在美國田納西州設立,後來搬至紐澤西州。
1931年,導盲犬訓練風氣傳到英國,雖然曾因戰爭使訓練中心流離失所,最後還是在溫莎成立盲人協會總部。
如今,澳洲、日本、紐西蘭、愛爾蘭,以及歐洲許多先進國家,也陸續出現相當規模的導盲犬訓練中心。其他沒有導盲犬訓練中心的國家,也開始有了這種協助盲人的觀念,紛紛前往這些國家接受導盲犬訓練課程,再將訓練完成的狗兒帶回國內。台灣,目前就以這樣的方式來訓練導盲犬。
李前總統的引進
前總統李登輝曾經在訪問美國舊金山時,看到一位盲人牽著導盲犬,非常從容的通過馬路……
當時他的座車正停在十字路口,只見眼前的盲人不但舉止優雅,臉上的神情更是自在詳和,不禁深受感動,心想:
如果台灣的盲胞也能透過導盲犬來解決「行」的問題,那該有多好?回國後,他立即指示相關單位投入導盲犬的訓練計畫,由台灣盲人重建院來推動這項工作。
導盲犬的訓練,必須投入非常多人力、財力。除了要找到品種優良的犬隻外,還要經過一年的寄養與半年的專業訓練,才能成為合格的導盲犬。
據估計,成功培育一隻合格的導盲犬,約需花費新台幣五十萬元以上。這筆花費,如果沒有企業積極贊助或各界捐款響應,根本不可能落實。
目前,美國已有超過一萬隻的導盲犬、英國約有六千隻、日本估計八百隻。台灣從民國80年開始,訓練導盲犬的觀念,才在李登輝的呼籲下開始推動,卻因為經驗、經費與人力的缺乏,進展得相當緩慢。
從赴日本學習訓練計畫到建築犬舍、尋求適當犬種,都花了許多時間,卻始終無法看到明顯成果。
民國82年,專門以銷售寵物食品的「寶路企業」,決定贊助台灣的導盲犬培訓專案,除了藉此投入社會公益活動,也進而透過訓練有素的導盲犬,協助盲友解決行的問題。
訓練導盲犬的計畫,終於在企業贊助的轉機下,有了充滿效率的進展。扮演執行角色的台灣盲人重建院,也全力配合整個計畫的施行。
拉布拉多犬
或許有人認為,台灣滿街都是流浪狗,要進行導盲犬的訓練,何難之有?事實上,要成為真正的導盲犬,是需要相當的條件。除了必須具備導盲犬的血統(祖先曾經擔任過導盲犬),還必須在出生後,立即接受生活訓練,否則都只能算是寵物,無法擔負起導盲的任務。
根據國外長年的訓練心得,認為最適合擔當導盲任務的犬種,計有拉布拉多犬、黃金獵犬、德國狼犬、拳師狗與邊界牧羊犬等,其中以拉布拉多犬性情溫和、聰明敦厚、積極主動的優良犬性,為數量最多的導盲犬種。
導盲犬訓練的流程相當冗長,首先必須選擇血統純正的種犬進行交配,在幼犬出生兩個月時,送到寄養家庭進行生活訓練,如:大小便習慣、外出的規矩等到狗兒滿一歲(或一歲半),就送到訓練中心,進行三到五個月的基本訓練(性格評估、導盲訓練、定向訓練等),才算完成導盲犬的基本訓練。
當狗兒接受過基本訓練後,就必須進行與主人的配對,等到確定主人,就必須共同接受三到四星期的共同生活訓練,直到導盲犬與主人的生活作息都能完全配合,訓練才算完全結束,此時,導盲犬才能正式帶著主人走在路上,並且日夜陪伴。
全台第一隻導盲犬
民國85年11月,全台第一隻導盲犬Aggie,在各界矚目的情況下,陪著柯明期從日本回到台灣盲人重建院,正式開始導盲犬的生涯。
走在隨處停滿機車、堆滿貨物、充滿障礙的街道,真的必須專心走路,才能順利通行。如果,對於行的問題,連明眼人都覺得充滿障礙,那麼盲人怎麼辦?
台灣目前約有四萬多名盲胞,多半都不敢隨便上街,主要是因為隨時會中斷的導盲磚,讓盲友拿著手杖非常缺乏安全感,不但容易被不明物撞得鼻青臉腫,甚至還會被規畫不良的導盲磚引導到快車道。
於是,許多缺乏人陪伴的盲友,只能活在被無形枷鎖牢牢圈住的感受中,其心中的悲哀有多深沈,絕不是明眼人能夠體會的。
能夠成為四萬多名盲友中,第一位擁有導盲犬的人,柯明期覺得自己很幸運。他說:
「由於導盲犬培育專案是盲人重建院的重點工作,曾院長認為該由院內同仁執行,才能真正起示範的作用。」於是,身為重建院的教務主任,柯明期順理成章的成為最佳人選。
更可自由行動
其實,在柯明期開始接觸導盲犬之前,他根本不喜歡狗。可是,一想起自己失明後的生活,都是透過「觸」「摸」的方式走在擁擠的路上,甚至連順著導盲磚走,都會撞到牆壁,加上街道總是高高低低,騎樓下更是停滿機車。所到之處,他都必須有「受傷」的心理準備,這樣的不方便,讓充滿學習勇氣與冒險精神的他,決定挑戰自己怕狗的心情,只為了讓自己可以踏出無盡黑暗的活動空間。
民國85年7月,柯明期赴日本與Aggie共同進行最後一個月的訓練,就成為Aggie正式的主人。
「剛到日本,指導老師曾強調導盲犬有三個特點,就是安全(Safety)、速度(Speed)與靈巧(Smart),起先我還不太能感受;後來慢慢與Aggie有了默契,就覺得優點不只是三個S而已,而是一種多元的綜合心理感受,讓我在行動的時候,重拾往日的自信。」
經過這些年,柯明期與Aggie早已成為相依相伴的好朋友。他們除了每天朝夕相處,還到全省與盲人有關的學校、機構,去進行導盲犬培育專案的示範與宣導。
他說:「自從失明以來,單獨行動不只缺乏安全感,更要被迫縮小活動的範圍。有了Aggie之後,明顯覺得這個枷鎖算是已經解開。」
與Aggie的一天
清晨五點起床,柯明期先帶Aggie去大小便,接著進行約四十分鐘的晨間步行運動。在早晨清新的空氣中,Aggie帶著主人迅速的走在輔大的運動場邊,讓柯明期的心情也隨著身邊晨跑運動的人起舞,開始相當振奮的一天。
晨間運動結束後,柯明期總會順道在路上買早餐,帶回去與全家人一起享用,隨後開始幫Aggie刷毛、洗臉,自己也換好上班的衣服,就與Aggie到盲人重建院上班。
柯明期通常在上午八點進辦公室,開始一天的工作,Aggie則安靜的在辦公桌後方窩著,不吵不鬧,也不會隨意走動,只等待主人的召喚。
由於,早已習慣重建院中的一草一木,所以在上班時間,柯明期並不會帶著Aggie到處走動。直到下午四點左右,柯明期忙完例行的工作,就會帶著Aggie去進食,這是Aggie一天當中唯一的用餐時間。
待Aggie進食過後,柯明期會在Aggie身上綁上塑膠袋,讓牠自己選擇地方大小便,再解下已經使用過的塑膠袋,帶到垃圾桶丟棄。
傍晚,柯明期再度帶著Aggie出去散步,順便買些家用的東西。偶爾,柯明期也會帶著全家人一起到餐館吃晚餐,或趁著假日一起出遊,Aggie也都會跟著行動。
聽著柯明期與Aggie的生活模式,感覺到他們每天的運動量似乎相當驚人。柯明期表示:
「Aggie每天的運動量至少要超過三公里,否則會影響到健康。」
相信,目前居住在都會區的上班族,似乎已經很難得這樣運動。眼見柯明期每天風雨無阻的帶著Aggie出門活動,不但讓他們的關係更親密,也讓原本運動空間受限的柯明期,顯得更健康,讓他因此展開更多的人生計畫。
配套法案不足
有了Aggie之後,柯明期到任何地方都比以前方便、安全、迅速多了。然而,成為全國第一位導盲犬的主人,還是讓他碰到許多人為的障礙。
剛開始帶著Aggie上街,柯明期經常在出入公共場所時被拒於門外,也不時在搭乘交通工具時受到刁難,雖然,現在已經漸漸沒有這些問題,他還是希望「身心障礙者保護法」能早日通過立法,才不會讓台灣的導盲犬培訓緩如牛步。
國內在導盲犬引進時,沒有訂下相關的配套法案,雖然交通部與內政部都有行政命令指示:「導盲犬可以在公共的場合自由進出。」卻無法讓導盲犬真正通行無阻。柯明期強調:
「導盲犬的培育,需要社會的重視與認同,只有願意認同導盲犬具有引導盲人的專業能力與價值,國內才有可能自行推動導盲犬訓犬中心。」
台灣的交通,適合導盲犬嗎?連明眼人走來都覺得危機重重。柯明期說:
「台灣的路況對導盲犬的負荷的確比較重,這些都能藉由定向訓練來克服。其實自己比較憂心的是,Aggie走在路上,有時會被經過的小孩丟石頭、被流浪的野狗挑釁、被橫衝直闖的機車威脅。這些才是值得擔心的問題。」
說來也難為情,導盲犬到台灣來,似乎還需要加強隨機應變的能力,才能安步當車的走在充滿艱險的馬路上,否則,不用說帶引盲人通行,恐怕自己的安全都會出問題。
Aggie「散步」,像在「慢跑」
有幾次的機會,我陪著柯明期與Aggie一起「散步」,卻覺得像是在「慢跑」,只因Aggie的腳程很快,讓我必須走一步、跑三步才能跟上他們。
想起自己在家中,還曾經試著戴上眼罩,只為體會盲人的感受。當我走在習慣的家中,還是不小心撞到牆、碰到桌腳,走來慢如牛步,如果戴著眼罩上街,我還動得了嗎?
可見導盲犬對盲人的幫助,不但可以讓盲人安全的走在街上,甚至還可以「小跑步」,實在很有價值。
「在跟Aggie相處以前,我從來沒想過自己能擁有這麼寬闊的世界。」Aggie的存在對柯明期來說,就像黑暗中的一盞明燈,讓他可以無所畏懼的大步走在街頭,完全擺脫過去舉步維艱的困窘。
「以前走路必須靠手杖,因為路上障礙多,手杖能觸及的範圍有限,一不小心就容易受傷,十分沒有安全感,自然不敢走快、也不可能走遠。現在我每天從重建院走到縣立新莊體育場,活動的空間整個拉開、拉大,都是拜Aggie的帶領所賜。」
自從有了Aggie的陪伴,柯明期帶領導盲犬的新聞,就經常出現在各大媒體,讓他顯得有些應接不暇。
他說:「雖然與Aggie的新聞經常在媒體曝光,可是國人看待導盲犬的觀念,卻沒有顯著的改善。」
只要Aggie身上配掛著導盲犬的牌子,就表示牠必須開始執行導盲任務,希望路上碰到的民眾,不要任意觸摸,也不要拿食物餵食,否則都會干擾到Aggie的執勤。
台灣的流浪狗太多,讓導盲犬走在街道上的壓力遠甚於其他國家,加上國人對導盲犬的認識不足,又沒有法源上的保護,讓台灣第一隻導盲犬Aggie,深受許多不該面對的處境,例如:帶著主人上公車被司機阻止,走在路上被小孩扔石頭,到餐廳或其他公共場合被拒絕禁止進入。
眼見大環境在法源、人心或交通上,對於盲人使用導盲犬都不太能適應,甚至態度不友善,柯明期卻沒有太多抱怨,只認為時間能改變一切。
柯明期坦言,導盲犬在台灣要普及化,就目前看來困難重重,但美國也是歷經七、八十年的努力,才有今天一萬隻導盲犬的成果;日本從第二次大戰後開始推廣,十年後才有兩隻導盲犬。鑑於先進國家的經驗,柯明期仍對台灣導盲犬的明天,抱持無限期待。
台灣導盲犬發展至今的歷程
民國80年
前總統李登輝到美國考察訪問,行經之處,注意到有許多盲人藉由導盲犬,暢行無阻於大街小巷。鑑於美國的這項福利制度,他回國後立即指示台灣盲人重建院進行推廣,由內政部補助訓練所需的經費。
民國80年底
國內開始進行導盲犬訓練的草案規畫,同時請日本大阪「光明之家」附設導盲犬訓練所的專家,為台灣計畫導盲犬舍的設置。
民國81年4月
開始建築導盲犬舍(於同年八月底完成)。
民國82年8月
從澳洲「皇家導盲犬協會」,邀請到導盲犬訓練師Mr. Grame Mitchel來台,並到盲人重建院訓練院內的培育指導員,歷經十二個星期的訓練,順利培訓出三名培育指導員。
民國82年7月
盲人重建院從澳洲買回一對血統純正的拉布拉多犬(祖先曾當過導盲犬),公的淡黃色、母的是黑色,隨之進行交配。經過六十三天的懷孕期,母犬在83年12月5日,生下九隻小狗(四隻淡黃色、五隻黑色),其中一隻淡黃色的Aggie,就被選為專案訓練的主角,Aggie在重建院住兩個月,之後又去寄養家庭住十個月,於85年1月,送往日本接受半年的訓練。而盲人重建院的教務主任柯明期,也因此被選為Aggie的主人,在7月到日本接受共同生活的訓練。
民國85年11月
台灣第一隻導盲犬Aggie,正式走在台灣的街頭,吸引無數媒體的關注與報導,柯明期因此成為新聞人物。
民國87年至88年
盲人重建院先後派遣人員赴紐西蘭「皇家導盲犬中心」接受訓練,獲得內政部補助購買犬隻,以及受訓人員的生活費。
民國88年10月
由台灣派駐到紐西蘭接受導盲犬訓練的陳長青,所訓練的導盲犬Ohara,從紐西蘭來台。
民國88年11月
台灣的第二隻導盲犬走上街頭,被盲友譽為「盲用中文電腦之父」的淡江資工所研究生張國瑞,就是Ohara的主人。
民國91年4月
「台灣導盲犬協會」成立,以推廣導盲犬為職志。經過四年在紐西蘭皇家導盲犬訓練中心的專業訓練後,該會秘書長陳長青先生於91年9月學成歸國,成為國內唯一專業的導盲犬指導員。
民國91年6月
6月,「台灣導盲犬協會」獲得美國密西根州底特律Leader Dogs導盲犬訓練學校捐贈四隻導盲犬,並於7月21日為與盲胞成功配對的4隻導盲犬,進行「第一屆導盲犬畢業典禮暨授證儀式」。至此,台灣總共擁有6隻導盲犬,全在國外完成訓練。
(本文選自《學習永不嫌遲──盲人碩士柯明期的生命故事》一書內容,感謝圓神出版社慨允轉載。本文最後一段「台灣導盲犬發展至今的歷程」91年部分則參考「台灣導盲犬協會」的網站予以增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