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碧凰

  自從決定不再上學之後,在家過了一段日夜顛倒的日子。

  怪怪雄說,如果我有空,歡迎我回又一村,「又一村」是台北市立療養院青少年日間留院的別稱,於是,我就回來看看燒肉粽(張碧凰護理長)及學員們。但我得聲明,我絕對不是一名精神病患,我的智商118,今年15歲,「魚丸湯」正是本人也。

  抵達又一村時已經11點了,學員們正在第二講堂排練--象山的孩子,準備參加2002年12月17日在台北市政府舉辦的「91年度精神康復病友歌唱暨才藝競賽」。

  第一幕在介紹又一村學員的生活。平時只會走來走去的阿銘首先出場,老師們讓他吹著泡泡在舞台上走過來又走過去;喜歡鬥牛的阿憲和阿偉就玩籃球;大嘴巴和阿輝哥表演他們的拿手把戲--花式扯鈴;愛現的阿青賣力地搖著呼啦圈;每天都打領帶的阿遠騎著他那輛迷你腳踏車在天鵝湖的音樂聲中繞場三圈;凡事只會說「不知道」,很害羞的阿祺就靜靜地站在角落,老師們說,他演一棵樹!他真的像一棵樹!

  阿庭本來計劃要跳肚皮舞的,115公斤的體重,180公分的身高,什麼都不怕的個性,跳起肚皮舞來一定很精采!可惜,他已離開又一村!

  第二幕則展示又一村學員的特殊造型。老師們安排那些喜歡扭屁股的人跳阿雅的「好吃」歌。學員們身上套著黑色大垃圾袋,手上戴著黃色大紙手套,隨著「好吃」「好吃」的節奏而擺動著……

  第三幕,大夥們戴上面具,單獨或成群,走過或躍過舞台,最後由四位繫著同一條繩索的學員隨著音樂忽而解放,忽而糾纏的共舞著。燒肉粽解釋,繩子代表學員和學員之間的關係,藉由繩子象徵性的舞出學員們在又一村的復健歷程,過程中老師還設計讓沒機會表演的幾個學員拿牌子緩緩的走過舞台,做文字旁白--

  有時候,我們在一起;
  有時候,只有自己;
  有時候,把自己弄丟了;
  有時候,不小心卡住了;
  但最後,我們終能闖關成功!
  感謝您的陪伴,我們是象山的孩子!

  「配樂、造型、編舞都不錯,但為什麼叫『象山的孩子』?」

  「因為又一村就在象山下!」燒肉粽接著問我︰「要不要參一腳?」

  (看起來滿好玩,不過……)

  燒肉粽說,只要我願意,她就會想辦法讓我上台。鬼點子最多的翠華老師說,拿那個「有時候」的文字牌子,非「魚丸湯」莫屬,保証「酷」!

  (聽起來滿誘人的,不過……)

  翠華老師又問燒肉粽,可不可以再買幾副面具。燒肉粽想了一下就點頭了。當燒肉粽真好,只要想一下,點點頭,就可以領薪水了!

  聽說,又一村為了參加才藝競賽,在二個月之前就開始討論,籌備,燒肉粽希望老師們依據每個學員的特質編舞,讓每一個學員都有機會上台。創意新潮的翠華配上愛唱歌也會唱歌的阿蘭,喜歡玩的舞蹈老師配上她那個義務為又一村剪接配樂的朋友,陣容堅強!即便明天就要演出了,老師們還在想可以加些什麼……

  第二天,勉強自己起了個大早,9點就趕到又一村。又一村已是人聲沸騰,空氣中充滿著口紅、香粉、髮雕的味道,學員們在老師們的妝扮下,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造型;對那些愛漂亮的學員,老師就把他們打扮得像花一般,想耍酷的當然就是一副酷樣,滷肉飯和阿偉還用捲筒衛生紙當白色圍巾呢!至於本人嘛!哈哈……

  燒肉粽早就和老師們討論好行程,讓我們提前吃午餐,儘早到表演場地,然後在真正的舞台上再演練一次,不容易哪!數了數,共有31個學員上台,如此這般演練的結果,「象山的孩子」果然不同凡響……

  「象山的孩子」是第一個節目,表演後學員們回又一村的座位上欣賞別人的演出,我當然是跑到貴賓席去幫忙燒肉粽打點主持人和評審們,誰教我是燒肉粽的「特別助理」!

  燒肉粽要我加入評審行列,她真有眼光!就像2002年又一村在甄選特教老師一樣,怪怪雄原本拜託我進教室當被試教的學員,後來我卻變成考官之一,和文山特殊學校的校長、怪怪雄和燒肉粽坐在一起,校長還誇我見解獨特哩!

  評著舞台上載歌載舞的演出者,不禁懷疑他們都是精神病患?左看右看,怎麼看,他們都不像!

  「他們真的是精神病人?」我一遍又一遍的問燒肉粽。

  「是的!其實,是不是精神病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

  「誰說不重要?我就是不要別人說我是精神病人,我不要像我媽一樣,被貼上精神病的標籤,我一直很努力,努力讓自己不要變成精神病患!」我激動的叫著,很想捶自己二下,但我告訴自己,我正坐在貴賓席上,哪有自己打自己的貴賓?

  「妳欣賞舞台上的舞者?」

  「廢話!」

  「那就對了!他們確實都是精神病人!看不出來,對不對?因為此時此刻他們很正常,所以,是不是精神病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你在做什麼?有沒有盡心盡力?」

  燒肉粽說的對,要不是她,我今天也不能上台表演;要不是翠華,我「酷」給誰看?老實說,我心裡是感激燒肉粽的,雖然很多時候她的雞婆讓我反感,不過,她的確是一個很有個性的護理長,很有個性的意思指她經得起考驗。就像2002年的8月22日那一天,本來說好要跟著她去看婦產科醫生的,臨上車時,我又後悔了!雖然我的下面已經癢了兩個禮拜!燒肉粽看出了我的猶豫,堅定地帶我坐上計程車,忍受我在計程車上用力捶打自己的尷尬,忽視我脫掉襪子扔在大街上的憤怒,還很不要臉的在回程的半途中撿起我灑在半空中的藥……

  記得那一天的太陽很大,回到又一村時已經中午1點了,燒肉粽把藥放在我的背包上,一句話兒也沒說……

  「如果你想哭,就好好的大哭吧!」我其實很想對她說抱歉的,卻只能這麼說。

  「我接受你的道歉!」燒肉粽不愧是燒肉粽!

  從此以後,我發誓我要對燒肉粽好一點,不要太任性,要感謝她的雞婆,要不是她的雞婆,我的下面不知道還要癢多久,連擦香港腳的藥膏、牙膏都不管用呢!

  我發現這種「感謝」的心情滿好的,我終於明白,燒肉粽為什麼常常在感謝別人……

  燒肉粽最愛說的是有一個叫做「張春夫」的人,每當有人來參觀又一村時,她總是這麼介紹著:「十年來,張春夫先生每個月固定捐5千元給又一村做為訓練學員們跑單、接電話、打字的薪水,這也就是『春夫文書工作訓練團體』的由來……」

  燒肉粽自己也沒見過春夫先生,2002年耶誕節前夕,她打電話邀請春夫先生來參加又一村的村民大會,好讓學員們當面謝謝他,他卻要燒肉粽轉告學員:見不見面並不重要,倒是希望學員們學習春天的農夫,勤勞播種才有秋收!

  燒肉粽說:「每當工作上遇到挫折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春夫先生的慈悲……」什麼跟什麼嘛,好睏!我昨夜3點才上床的……

(本文作者為台北市立療養院「又一村青少年日間留院」護理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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