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跟媽媽的關係好多了,可以無話不談。今年她帶媽媽出國玩了兩次,因為她知道哥哥的小孩出生後,媽媽要幫忙帶小孩,會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去旅行。如今她回想起同學那位拉保險的媽媽,才赫然發現,在光鮮亮麗的職業婦女形象背後,她可能是個經常缺席、根本不及格的母親。

「我住在中和。我家附近有一間唐氏症的教育機構,從我的窗口可以看到父母接送這樣的孩子上下學。照顧唐氏症的孩子很辛苦吧?我常常想,做父母的什麼時候才可以放下這份重擔?我還想到,當初媽媽照顧我是不是也很辛苦?一定是的。我曾經在某個場合聽到她對別人說,她懷孕時不知道我有唇顎裂,知道的話就把我拿掉了。可是我生下來之後,她並沒有抱怨,還是好好的把我養大了,該做的治療一樣也沒有少。如果將來我結婚了,同樣懷了唇顎裂的孩子,我會想要生下這樣的小孩嗎?我不知道……」

我大吃一驚。她看起來如此開朗自信,還是基金會的門診義工,我以為她一定可以坦然接受唇顎裂的孩子,想不到她如此誠實地說出她的猶豫。她解釋說,雖然她自己很樂觀,但她怎麼能確定孩子會跟她一樣樂觀?如果她結婚之後,對方的家庭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孩子,她該怎麼辦?何況,人類的生存環境越來越差,讓孩子活在這樣的世界上真的好嗎?

聽了她的解釋,我可以理解她的擔心。也對,台灣現在生育率這麼低,年輕人對於生小孩都很遲疑,我憑什麼要求她特別勇敢?不過我還是開玩笑對她說:「你這個義工不及格喔!你在門診處服務,不就是要鼓勵唇顎裂寶寶的家長嗎?可別讓人家知道連你自己都不敢生這種小孩。」她笑著辯解說,也不是不敢,只是還在慎重考慮。而且,她向我保證,她當義工時總是不斷地提醒自己要表現得很棒,讓家長們覺得充滿希望。

我想到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告訴我的一件趣事。江欣怡當義工時,曾經被醫師叫進診療室;醫生指著她的臉對患者說,做完手術就會像她這樣,你做不做?那患者仔細看過她的臉之後,點頭說好。我問她,當時會不會覺得不自在?她笑著說一點也不。那個經驗很有趣。

基金會目前的義工,身分幾乎都是唇顎裂或小耳症患者的家長,只有她一個人是患者。她笑著說,義工們開會分享經驗,總愛先交換媽媽經,她剛開始還覺得有點格格不入,後來才比較習慣。我好奇她怎麼會加入義工的行列,她說,有一次她拜訪新客戶,對方一直看她的臉,可是沒說什麼。第二天她接到那個客戶的電話,自稱是小耳症的家長,判斷她應該是唇顎裂,問她有沒有興趣來基金會當義工?她一聽就答應了。

「我爸爸是義消,就是那種飯吃到一半,聽到消防車喔咿喔咿,就會立刻放下碗筷去救火的熱血義消;我媽是慈濟的會員。受他們影響,我始終覺得當義工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我在美國打工度假時,看到有些年輕人為了替球隊或慈善組織募款而打工,覺得他們好酷啊!希望自己將來也能這麼做。我覺得在羅慧夫基金會當義工,更能發揮我的力量,可能因為我是患者,特別有說服力吧!」

我望著眼前這位有為青年,想到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她不是工作忙碌嗎?哪來的時間當義工?她露出調皮的笑容說,時間總是可以安排的。她也懂得偶爾要偷閒放空的道理,例如在台北市跑業務時,她會騎著摩托車「順便」觀察附近的居住環境,當她看到比中和更寬敞的巷弄和美麗的綠蔭時,就開始幻想35歲時在這一帶買個小公寓。

是的,她會作夢,夢想著每年帶爸爸媽媽出國玩,兩年後去南美洲自助旅行一個月,八年後無論能不能嫁出去,都要在台北市買個房子。她會為了實現這些夢想努力工作存錢,還去學西班牙文。大家都說台灣的經濟爛透了,年輕人找不到工作,失去了夢想與希望,我本來也這麼以為,可是我從她身上看到希望。她沒有批評那些抱怨個不停的年輕人,只是很婉轉的說,她跟她的朋友們工作都很辛苦,但也都有很合理的收入,如果對現況不滿意,就應該「自己更努力一點」。(本文摘錄自羅慧夫顱顏基金會出版「迎面闖關-關過關卡,缺陷就不再是缺陷」一書,歡迎透過購書支持基金會服務工作,購書請洽微笑小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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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闖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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