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麥漢鳴

  我第一次聽說「自閉症」這個名詞,應該有十幾年了,後來也漸漸常聽到或看到有關它的報導,多數是在雜誌或報紙上看到相關的介紹,也曾看過類似題材的電影,只知道社會中存在著這種症狀的人,但我對它的了解並不多,也未曾與此種症狀的人相處過。

  直到四年前,我到高雄縣六龜鄉的一所體制外學校服務,第一學期班上就有一位典型的自閉症孩子,由於我在與這類孩子相處經驗的缺乏,讓我開學後的兩個月內,吃足了苦頭。在無法有效互動之下,教學效果大打折扣,一直深覺對不起他。

  後來,透過學校同仁們持續的協助及研討進修,才逐漸能跟他溝通互動,並了解他的思考及行為模式,也才有教學成效可言。

  可是當他慢慢對我建立起信任感沒多久,學期結束了,他父母也因搬家把他轉到北部的學校去了。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學期結束的最後一週,每天放學,在等待他母親來接他的時間,他反常地抱著我的大腿,直到他母親來。

  之後幾年,我就未曾再見過他,也未曾再與自閉症的孩子相處。

  2003年,因為偶然的機緣,我得以到「星星兒社會福利基金會」的庇護農場「星星兒之鄉——生態農場」服務,我才再度面對自閉症孩子。

  每天我開著一輛八人座廂型車,載著會裡的六個大孩子,從人車洶湧的高雄市火車站附近出發,逐漸開離市區,也逐漸遠離人群,車子大約行使了五十分鐘左右,就到了位於高雄縣田寮鄉的庇護農場。

  農場的地形及地質,跟「月世界」差不多。貧瘠的土地,讓農場栽種的蔬菜,顯得又瘦又小。但是基金會卻是不向命運低頭,硬是要在這片不毛之地,進行有機農業的經營。

貧瘠的泥岩經過土壤改良後,有機蔬菜終於可以歡喜收割。

  就像基金會裡的家長一樣,要在這些先天有所不足的孩子身上,帶他們學習生活的技能,以走出一條路來。

  聽說這些孩子自從在啟智學校或高職畢業之後,有人雖曾在庇護工廠及速食店打工過,但是工作時有時無,有的則長期閒賦在家。尤其這幾年,失業率上升,要他們在競爭激烈的工商社會裡謀得一職,真是難上加難。

  好不容易,基金會在遠離市區的偏僻農場提供一個工作機會,讓他們得以走出家門。

  初到農場,雖然得帶領幾位自閉症大孩子進行工作及生活學習,但是由於以前在學校的經驗,讓我不再像四年前那般的不知所措。

  即使如此,農場的大孩子對我這個的陌生人,也呈現出典型的迴避行為。

  事實上,帶他們操作農場裡的工作,並不困難。他們總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甚少說話,只有阿智會做一些重複式的回應。比較有問題的是,他們對工作的持續性普遍不足。

自閉兒在沒有壓力的大自然中工作

  阿楷是個體型高大肥胖的大孩子,憨厚率直,他可以自己每天搭火車到上車地點會合。在交通車上或在農場閒暇時,最常看到他做的一件事,就是看火車時刻表。他可以看上大半個鐘頭而不厭煩。

  另外,聽說阿壽剛來農場時,成天不講一句話,見到陌生人,則躲得遠遠的。我剛到農場時,他也有著類似的行為。後來,才慢慢地會主動跟我講話。可是,即使如此,在許多人面前,尤其陌生人,他多數情況下仍然沉默不語。

  同時,他也存在著嚴重信心不足的問題,有許多事情,其實對他來說很容易做得到,但是他就是不敢嘗試。

  有一次,一位負責炊事的黃老師請病假,阿壽跟我說他想念黃老師,想打電話給她。

  我跟他說:「那你就打啊!」

  阿壽說:「可是我不敢打!」

  我問:「為什麼?」

  阿壽說:「因為我沒有信心!」

  後來我跟他說:「阿壽,你做得到!試試看!」經過約十分鐘的鼓勵後,阿壽總算自己打出那通慰問電話。

  他掛斷電話後,跑來跟我說:「我完成了!我自己打的!」然後跟我擊掌慶賀(這是我跟孩子的慶賀方式)。我注意到他先前的緊張不安,仍未放鬆,但他是興奮的。

  後來,阿壽自己接連完成打出第二通第三通電話、爬樓梯上二樓關水、接聽電話等等,以前不敢嘗試去做的事。每一次完成後,他都刻意地跑來找我,舉起手,張開手掌說:「我自己完成了!」然後等待我跟他擊掌。

  現在他學會自己做,敢做的事情越來越多。但是,話也越來越多,多到黃老師有一次說:「阿壽!煩死了!」

  另一位孩子阿智,有著固執跟焦慮的行為特質,另外也有著非常明顯「鸚鵡式」的語言模式,別人講什麼,他就跟著說什麼。

  我初來農場時,經常聽到他嘴裡念念有詞地說:「連這個也不會,你怎麼那麼笨,養你有什麼用!」重複地說了好幾次。

  剛開始,我以為他是在說別人,後來漸漸了解他後,再從側面知道,原來他是在自言自語地,重複他弟弟對他說過的話。

  知道真相時,我心裡蠻沉重。

  因此,每天在農場跟他相處的時間,我儘量地肯定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並且很清楚地說給他聽,說給他跟著說。即使是諸如掃掉一片落葉、擦拭一面玻璃般的簡單事務,讓他知道他也有會做的事。

  現在,阿智自言自語的話,已較常聽到他說:「我掃得很乾淨」、「我會洗車」、「我會洗便當」、「我會自己整理包包」。他的負面行為也越來越少了。

  幾個月下來,我也逐漸地了解每個孩子的心理特質及行為模式,也對自閉症孩子,有了更多的認識。

  他們普遍存在著不善表達、與人互動困難的特質,以及有著固定的行為模式。由於無法有效及適當地與他人互動溝通,他們幾乎無法融入人群,也可以說只有同伴,而沒有朋友。願意主動接納他們的多半只有父母和老師。這些孩子是社會中的邊緣人,彷彿是遺落在天邊的孤星。

  他們異於常人的行為,常常無法得到他人的諒解或接納,尤其是陌生人。但他們也會有喜怒哀樂的情緒感受,只是,先天表達能力的不足,無法讓他們把內心的感受適當的表達出來,讓他人了解接受。

  也因此,常常見到的是,他們長時間沉默不語,或旁人看到他們不明就裡地發脾氣、鬧彆扭或出現怪異的行為。

  事實上,根據我的經驗,如果能夠提供一個讓他們自在、無顧忌地把話說出來的情境,且耐心地聽他們把話說完,甚至主動地替他們說出他們所無法表達清楚的詞意,讓他們知道,我們已了解他們的意思或感受。這樣,他們的負面情緒行為會大大減少的。

  天邊不起眼的孤星,最易被人忽視,但它們依然固執地綻放著微弱的光芒。如果你試著「用心」去觸動它,你會發現,原來,它是可以更亮的。

(本文作者為高雄縣「星星兒之鄉——生態農場」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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