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是學障嗎？」：一個讀寫障礙孩子的成長

文／四空

　　寫出這個故事只希望與正在和這樣孩子辛苦面對學習過程的父母分享經驗。

　　二女兒琦琦從小就是活潑、愛講話、又創意十足的快樂孩子。還沒上學前， 她出外一定把自己搞怪成眾目焦點才滿意。她到了中班才入學，本以為像這樣開朗的孩子要適應學校生活一定沒問題。我特地選了一家在當時還算有名的幼稚園讓她就讀，沒想到三個月後，她變了，每天回家不是青蛙跳就是雙眼無神呆坐在沙發上。朋友開玩笑對我說：「琦琦像是得了間歇性自閉症。」

　　我起先不以為意，後來，我思索著琦琦這樣的改變是環境因素還是她本身的問題。半年後，我幫琦琦轉到一個教學方式較開放的學園就讀。幸運的是，她遇到一位非常欣賞她而且本身也是一位熱情開朗的老師，真是如魚得水。我神奇地看到一株枯萎的幼苗活了起來。那個蹦蹦跳跳像是裝了永備電池的女兒又出現在我面前；她跟我說話時，從來沒有靜靜地站著把話說完，她是一邊說一邊不停地繞圈子。

　　發現琦琦有鏡寫（寫字左右相反）情形是在她大班時寫數字及英文字母，我認為那是孩子在這個年齡不熟悉那些符號，在發展過程的正常現象，也沒驚訝。確實，我幫她加強後，數字鏡寫的情形改善了。她上了小學一年級，老師和藹可親，琦琦沒出什麼狀況，倒是琦琦的爸爸覺得她的聯絡簿字跡龍飛鳳舞而且簿子破破爛爛，實在太丟臉了，要她好好改進。

　　琦琦的口語理解不是很好，她常常說聽不懂別人講話，我猜想是她三歲半前我人在國外將她完全託給褓母帶，缺乏足夠語言刺激之故。我以為很多孩子的語言問題是先天能力有些不足後天又失調。如果在孩子出生後能給予足夠的語言及文化刺激，縱使孩子原本有些問題，也會大雞晚啼，後來居上。大女兒從小也是褓母照顧，但是我每天帶她回家，不斷跟她講話。為了給她更好的語文經驗及理解能力，我幾乎每晚講故事或唸故事書給她聽，效果非常好。

　　琦琦回到我身邊後，我也期待每晚唸故事書給她聽會改善她的理解能力。我經常逛書店，看到圖文並茂的繪本便忍不住的搬回家，想跟孩子分享。家中隨處可得的故事書，也養成她們姊妹倆翻閱書籍的習慣。但是一直到琦琦二年級時，她的口語理解還是不太好。我們全家出遊時，我常愛把在路上看到的情景融合書上看到經驗，提出來與兩個女兒分享討論，每次姊姊都能心領神會，但妹妹總是抱怨：「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在那時我總覺得妹妹的理解能力為什麼差姊姊那麼多。這讓我更加找機會多解說一些生活現象及讀故事書給她聽。

　　真正驚覺到琦琦可能有問題是在她二年級時，我講伊索寓言裡鹿與葡萄藤的故事。平常我講故事都配合圖畫書，一邊指著圖一邊說著他們可理解的語言。那天我覺得故事很普通，所以只口頭講。沒想到說到一半，琦琦問：「什麼是葡萄藤？」我很訝異，對於一個聽及看了那麼多故事書的孩子而言，縱使沒看過葡萄藤，從文字推想，也應該猜得到，難道她是工作記憶中將文字轉化為圖像的機制出了問題，而聽到語音去搜尋正確文字及語意的能力也不彰，難怪她常聽不懂別人的話，默寫時總是想不起那個字或寫錯字，尤其是音同字不同（例如：「互相」寫成「戶香」，「一粒」寫成「一利」，「輕輕地」寫成「親親地」，而這個寫錯字的問題一直到現在她國一了，還不斷出現在她的作文裡，而且學其它語言也會出現相同問題，她英文說得很好，但寫短文時卻很多拼字錯誤）。當時，為了改善她文字提取困難，每次她上完一課國語，我都不斷為她做聽寫練習，使她能聽到語音馬上就反應出文字。有時為了幫助她記憶，我還根據某個字或語詞編個故事，後來她會編給我聽。

　　漸漸地，許多閱讀理解的問題一一浮現。數學的應用問題她看不懂，唸給她聽就沒問題了。而要透過文字理解的比較問題則成為她的大敵，要她理解真是煞費苦心，每每需要解說加上圖解或實物操作（國一時，類似的推理問題同樣讓她傷腦筋－－甲數是乙數的3分之1，乙數的2分之1是丙數的4分之1，丙數是72，求甲數？教她使用圖解策略後，她恍然大悟地說：「噢！我懂了」）自然科及社會科有些純文字敘述沒有圖像配合的內容，我必須幫她多解說幾次她才能理解。

　　三年級時，為了增加琦琦的閱讀能力，我想讓她脫離圖畫書（因為她每次只翻看圖畫部份）進入純文字描述的世界。我挑了一本簡單又沒有圖片的書給她看，她翻了一下，說她看到都是字就頭暈，她把「它」打入冷宮。我可急了，她的姊姊在三年級時已經看少年版的世界文學名著了，怎麼辦呢？我只好退而求其次，選了一套漫畫版世界偉人傳記讓琦琦看，讓圖畫領她進入文字的領域。她竟然愛不釋手，每天閱讀（到目前為止，她已讀了N遍）。南丁格爾、史懷哲、安徒生、林肯、居禮夫人都成了她的偶像。這些歷史人物可不祇是書中的漫畫人物而已，他們可是活生生地存在她的腦海裡。她常會說出一些我都不知道的知識，心裡油然佩服。有一天晚上全家人觀賞電影「顛峰極限」，其中一幕是利用炸藥炸積雪的情景，她說那炸藥是「硝化甘油」，我訝異於她的博學，追問她如何知道（那時她五年級），她說看「諾貝爾」漫畫知道的。瞧！看漫畫挺不錯的嘛！

　　琦琦的生活裡不是只有讓她又愛又怕的書而已，我知道她不是屬於學業型的孩子，我不安排她的課餘活動，由她自己選擇。她愛運動，我帶她去溜冰，去游泳，去吊單槓（二年級時迷上這項活動，而且功力更是一把罩，每次表演時，都讓在場人士看得目瞪口呆，因此，我的母親還怪我把孩子教得不像話，不知在家讀書，只會在外「瘋」）。雖然琦琦運動表現不錯，然而她很怕代表班上參加運動會賽跑，因為反應慢半拍，她說：「每次我聽到槍響都還呆在那兒，看到人家跑了，我才跑。」她愛畫圖，我給她一本塗鴉簿。她的生活由她來填滿，只有一次，我幫她安排上珠算課，沒料到她竟然每次上課前都哭紅了眼，我只好終止課程。曾經，我也有些沮喪，我也希望我的孩子能表現一些別人或週遭的親人能看得到的成就來肯定我的教養方式。最後，我還是選擇堅持以孩子為主，我不要為了別人的價值觀而扭曲孩子真正的本質。琦琦也陸續展現了音樂、電腦、戲劇方面的興趣及才能。

　　琦琦四年級時，為了讓她能接受文字較多一點的兒童讀物，我經常在書店裡書架前來回徘徊，希望能發現一本激起她興趣，引導她進入文字世界的書。但是好幾次我辛苦選回去的書，她都第一頁沒看完就把它束之高閣了。她說看不懂。好吧！我想可能是書中經驗不能引起她的共鳴。我做了另一項嘗試。當時小兵出版社出了一系列書籍描寫小學生生活，寫作風格幽默，而且字體很大，讀起來輕鬆，很能抓住孩子的心。我買了第一集「新生鮮事多」送給她。這招可靈了，她真的被書中風趣的班級人物吸引，很快就看完好幾遍了。她也陸續要求我買續集給她看。我心中暗喜，希望那些白紙上的黑字能對她產生一些些感覺，也希望累積她閱讀及寫作的能量。也許是聽了不少的故事，琦琦很會幻想。

　　在琦琦三年級時，我曾給她準備一台小型錄音機，讓她把比較聽不懂的上課內容錄下來回家聽。她每次在家中從錄音機裡聽到老師及同學的聲音都非常興奮，同時也獲得了上課時漏掉的訊息。四年級時，老師要班上同學分組編故事，琦琦負責他們那組的故事創作。問題來了，她可以滔滔不絕地說故事，卻無法把所想的故事寫下來。因為，她在寫的時候，頭腦一片空白，「想」和「寫」無法同步進行。她很沮喪，那時，我提醒她：「你可以先把故事錄音，再播放出來一邊聽一邊寫下來。」這個方法奏效了，他們那組如期完成故事書的編寫。

　　那段每晚睡前唸故事書給孩子聽的日子裡，在琦琦的心田裡播下了一顆美麗的種子。大概在琦琦二年級時，我發現麥田出版社出了一套繪本莎士比亞，由於我的喜好，立刻訂購了一套。我看了以後發現文字敘述及複雜的故事似乎超越孩子可理解的範圍，我決定不按照書中文字唸，而是用她們可理解的語言一邊瀏覽圖畫一邊說故事。難怪莎翁會永世不朽，他的故事之魅力很快就吸引了孩子，琦琦更是著迷於「哈姆雷特」中神秘的氣氛。這顆種子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發芽了。五年級下學期時，琦琦在書店裡驚奇地發現一本「偷莎士比亞的賊」。這是一本少年文學小說，文字排版都不再是專給兒童看的大大的字體。跟往常一樣，她對於喜歡的書是每天都看，看了又看。我很好奇更是高興，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是否不再令她頭暈了，她真的克服了文字障礙嗎？唉！我的驚喜很快的就在生活中被她的說話常出槌、作文滿篇錯別字給喚醒。

　　琦琦快六年級時，全世界吹起了一陣「哈利波特」風，她的姊姊迷這本書已經很久了，我看琦琦無動於衷，便建議她看這本書，結果她看了兩頁就投降了，她說看不懂。我必須承認這樣的孩子，她的問題不會消失，祇會改善而已。她還是無法進入一個文字所築構的陌生的世界。然而半年後，就在琦琦看過電影「哈利波特」後，一切有了新的氣象。由於對內容不再陌生，琦琦馬上和厚厚的「哈利波特」形影不離了。到目前為止，第一、二、三、四集已經反覆被她看過幾十遍了，雖然如此，我還是要告訴你們一個小秘密，書中常常出現的名字「衛斯理」及「霍格華茲」，她卻一直看成「衛理斯」及「霍華爾茲」。

　　從「葡萄藤」事件開始，讓我了解琦琦無法將文字語音解碼並非由後天環境因素造成，因此，對於她經常將常用的語詞順序顛倒或東拼西湊的情形，也就苦中作樂，哈哈一笑。這種情形在生活中多的不勝枚舉。例如：以前，她常苦惱倒底是「工人體學」還是「人工體學」，而事實上卻是「人體工學」。直到最近她還說：「我都記不起來爸爸最愛的洗髮精是665還是556還是……？」

　　我說：「是566，就是洗了頭髮會烏溜溜嘛！」

　　所以這類孩子在接觸新語詞或上新的課文時，家長一定要幫助他們，把這些對他們而言抽象的文字轉化為他們可以理解的語意或圖像。上了國中以後，社會科是她最怕的一科，有很多資料要背。地理、歷史對她來說多麼遙遠，理解起來很辛苦，背起來真吃力。有一天，她問我：「媽媽，我是學障嗎？為什麼我很努力背書，考得還是很不好，而XXX她念得好輕鬆，隨便考都考得比我好。」我知道上國中後，面對一大堆死記資料，她很挫折。但我不斷安慰她說：「每個人的能力不一樣啊！有人體育棒、有人數學棒，妳的音樂那麼棒，畫圖又好，又那麼有創意，電腦也超強的，還幫妳們班設計網頁，這些就是妳的優點啊！考試考不好，沒關係，盡力就好了。」我很同情她在這個升學壓力的環境中力不從心。

　　這些孩子沒有考試也許會過得更有自信，但是家長若能了解他們的問題，時時幫助他們，或許在成績上能幫他們找回一點自信。由於我也是雜事纏身，琦琦上國中後第一次月考前的課程我完全沒插手，讓她自生自滅，結果淒慘得很。第二次為了讓她有些信心，考前幫她複習，也才知道她背了半天的「少康中興」，竟不知道「少康」是一個人。考完試後有一天，她竟然一進門便歡呼：「媽媽！我這次考班上前X名耶！」「哇！天啊！那麼棒啊！」我也欣喜若狂，我喜的是孩子的信心終於有些恢復了，也讓她能體會努力耕耘不是完全沒收穫的。

　　還記得她初上國中一年級時自我介紹的前幾句話，「我是XXX，呆呆的，常搞不清楚狀況，容易受驚嚇……。」唉！這就是我的寶貝女兒。我必須陪她走一段。

（本文轉載自2003.2.10.中華民國學習障礙協會出版之《學習障礙之友會訊》第11期。感謝該協會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