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徵…

文/ 第一社會福利基金會 張文嬿

曾經，小齊雖是輕度智障與過動，但幾年來在外應徵也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每個月還可以拿一兩萬薪水回家，讓費心管教的父母對這個兒子放心不少。
工作一段時間的小齊漸漸的變得喜歡在上班時候到處走來走去，整天滿嘴自言自語或駡個不停，工作由全職員工變成計時工讀生，陸續換過幾個頭路卻是每況愈下，最後終於飯碗不保回到日間庇護中心再做訓練。回到中心的職業訓練裏，小齊真正能工作的時間卻還是日漸縮減，到最後能好好待在教室裏都是強人所難的挑戰。

被確定得了重度憂鬱症的小齊病情一路起伏，體貼敏感的他經常數夜未眠，鬧得全家不知如何是好。有時候不只是不睡覺，他還會徹夜在外遊盪讓家人老師遍尋不著，病起來的小齊連走在大街上都要對著天空或人群車輛咆哮、拳打腳踢，有時候心裏痛苦到不行就拿刀在自己的左手腕上輕輕拉下一道道無言的傷痕，傷口的鮮血流出早已哭不出聲音的淚水！

每天，公車司機看到等車的他紛紛過站不停加速駛離，眼看著這個曾經乖巧的兒子消瘦混亂不成人形，小齊的媽媽只有忍著各種癌症治療的折磨，帶著兒子風雨無阻的到中心「上班」。

94年底小齊住進了第一社會福利基金會附設團體家庭，剛住進來的時候他依舊困擾在遊走咆哮、徹夜未眠等嚴重精神情緒問題中，在精神科醫師抽絲剝繭下發現，原來小齊心裏一直認為是自己不夠乖不夠好才讓母親擔心生病，他為母親一再復發的癌症背負著揮之不去的愧咎。

在家人、精神科醫師及老師們的輔導陪伴下，小齊慢慢可以一覺睡到天亮，瘦到皮包骨的體重也漸漸回升，更令父母高興的是，這麼多年來要兩老帶進帶出的兒子又逐漸回到從前，竟然可以在週末獨自從團體家庭搭公車回家探望父母。

隨著精神狀況的恢復，小齊對於街上張貼的徵人啟事特別感到興趣，他很想像以前一樣再找一份工作好好的賺錢拿給媽媽，只要附近商店貼出「急徵」的紅紙條，他就會興緻勃勃的跑去看，記下店裏徵人的條件，再回到團體家庭找老師討論，看得出來他真的急著在找，找回以前奉養父母的孝順。

到處看徵人啟事的日子平靜過了幾個月，隨著母親病情的惡化，小齊心底不由自主又響起從小到大過動調皮時大人們的管教：「只要你乖乖表現好，媽媽的病就會好」。媽媽的化療和開刀持續進行，做到連醫生都勸她不要再試了，可是做母親的一想到這個兒子，堅持用盡任何方法也要活下去；做兒子的一想到生病的媽媽，就想盡方法讓自己表現得更好。

母子倆各自努力，一直到媽媽住進安寧病房，就都醒了！

縈繞可能失去母親的壓力，小齊又開始活在遊走咆哮、幻聽幻視的折磨裏！

每次週日傍晚從家裏回到團體家庭，小齊就會待在自己房裏走個不停，猛「練肖話(台語)」，對老師的關心，小齊總是像小丑一樣，扭著比哭還醜的笑臉，喃喃回應：「沒事、沒事」接著又退回自己的房間，又跳又叫！這種老師關心、小齊逃避的戲碼整整演了兩個月，直到某個週日晚上，小齊欲言又止了3個小時，才在引導下說出壓抑許久的擔心：「我想，我媽媽快走了！」

從那天開始，老師和小齊每天一起為母親將要離開的事做準備，從避談母親生病到小齊主動找老師聊「死亡」的話題，身邊室友們也逐漸加入這個生命的話題。

有人會把自己親人過世的經歷拿出來鼓勵小齊，
有人會以過來人的「驕傲」說：「我17歲媽媽就死了」，
有人同理的說：「我媽媽也是得乳癌死的」，
有人說：「我阿嬤死的時候，爸爸一直哭」，
還有人乾脆蜷在一旁的沙發喃喃唸著：「好不吉利、好不吉利」……。
小齊每天繼續和室友們及老師談媽媽將要離開的事，同時也開始積極的徵人。
只是這次急著找人的不是店家老板，
而是小齊自己。
小齊開始--「急徵母親」
只要看到室友們的媽媽，小齊就緊抓著人家的手不放，像小嬰兒般把頭靠在別人媽媽的肩膀上，逢人就問：
「你做我的媽媽好嗎？」
「你做我的媽媽好嗎？」

到處碰壁的小齊，這天來到老師面前，
語重心長的問：「以後爸爸也會走，哥哥妹妹會結婚有自己的家，那我怎麼辦？你會照顧我一輩子嗎？」
老師頓了頓，紅著眼：「老師很願意照顧你，但是有一天我也會走，到時候第一會找別的老師來照顧你，第一會照顧你一輩子。」

在小齊找人當媽媽的對象裏，小偉的母親是他的最愛，只要看到小偉媽媽，他就會像個餓極了的baby抱著小偉媽媽不放，這天又像往常一樣，他央求小偉媽媽：「妳做我媽媽好嗎？我的媽媽快走了！妳做我媽媽好嗎？」
這次，小偉媽媽終於鼓起勇氣，鼻酸怯怯的回答：「對不起，我不能做你的媽媽！」
小齊像一年來的樣子，默默抱著小偉媽媽，
兩人不發一語。

臨出門前小偉媽媽把老師叫到一旁，愔愔的說：「我不能答應小齊，因為，我一定會讓他失望！」
（小偉媽媽半年前突然發現自己罹患乳癌，平日靠著做清潔工單親多年的她，臨時託人照顧不到10歲的兒子和失智的老母親，到處奔走下才把沒人照顧的小偉送到團體家庭。
小偉住進團體家庭的第二天，小偉媽媽一個人拎著簡單的行李住進醫院接受手術與化療，她只擔心自己可能惡化的病情，有一天會讓小齊再次嘗到失去母親的痛！）

後記：
1. 小齊媽媽經過幾年來的奮鬥，在此文完成後2天辭世。
2. 文中的小偉媽媽劉女士在民國九十六年獲得中華民國第十四屆十大傑出愛心媽媽慈暉奬，雖然到今天她仍未答應做小齊的媽媽，一年多來每個週末小齊只要看到小偉媽媽就緊抱不放，而小偉媽媽也從不吝惜分享自己的母愛，安慰疼惜這個沒有血緣，敢愛卻不敢答應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