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讓我牽著你的手，繼續跟著你走
文／黃欣的媽媽（本文出自婦聯聽障文教基金會《聽語知音》第六期）
當我走近一個小孩，他會帶給我兩個感動：
對他現在的樣子，我有溫柔；
對他將來會成為怎樣，我帶著尊敬。
我有一個精彩的孩子－阿欣，她是五年前我們在西班牙求學時，艱困日子中來自上帝的一份贈禮。三歲以前的她，令人印象深刻，永遠難忘。我和她的父親付出了全部的時間和愛，來接受她給我們的考驗。我們在掙扎中渡過分秒，承受著過了今日還有明日的重擔。漫漫道路，又遠又長，我始終看不見前頭的一點光亮。
直到她被證實是聽障兒，情況又是一路直轉而下。我在她狂亂的吼叫和粗暴的行為下度過每個日子；精神上受盡折磨，肉體上也遭到多次傷害。儘管當時的她看來似乎一無可取，狂野蠻橫到了令我們都無法承受的景況，我和她的父親始終都認為，她是來自上帝的一個珍寶，所以我們奉上了全心和全意，陪著孩子走過她這一生中，最辛苦、最無助的日子。
接下來，阿欣生活在一段像脫疆野馬般狂亂不羈的歲月裡，而我們可說是完全束手無策。儘管忍受著無時不受指責，無處不得指正的傷痛，我也一直拿不出立竿見影的方法來對待她。季節有它的時序，我的孩子也需要時間的呵護；聖經傳道書上這麼說著：「上帝造物，各按其時，成為美好。」我十分清楚她的時候還沒到。每個孩子都有其獨特的發展先後順序，作母親的必須瞭解，也必須給予完全的尊重。所以在當時，我按耐著心中的焦急，依著她的狀況，配合她的需要，把重點放在強健體格和發展心靈上。於是，在阿欣困難地發不出聲音、說不出字、造不出詞時，我帶她到河邊玩沙，陪她到公園去，讓她開心地盪鞦韆、吊單槓、溜滑梯。在她充滿憤怒的負面情緒時，我陪她哭、陪她笑，讓她盡情地發洩，不受壓抑、沒有委曲。在她想要向前邁一步時，我牽著她的手，跟著她向前走。
誰在後代來臨前就已夠成熟了呢？
婚姻的價值不是大人產生小孩，
而是小孩產生大人。
然而，我究竟只是個平凡人，能夠承受的很有限。我也曾多次傷痛，在不被人瞭解的指責下，獨自飲泣；社會有時顯得無情，鼓勵與肯定是這麼的昂貴難得。不記得有多少次，我擦掉淚水，為自已加油、打氣，常常氣息微弱地四處找尋力量來源。哲學大師Joseph Cambel 有言：「上帝的啟示總在靈魂走到黑暗深處之後降臨。」我經常在無邊的黑暗中，尋得新的啟示和學習，並得以保持強韌的耐力和堅毅來陪伴孩子。
記得我第一次到美國時，和一位母親談到當地的教育，我對他們疼愛、呵護子女的態度，印象深刻，忍不住脫口說出：「做妳的孩子是何等幸福啊！」她對我的神情不甚了解，輕輕地說了三個字：「She deserves it! 」（她值得！）這劑強心針，為我注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動力。我從事教職十多年，學習到許多好觀念，卻從來沒有一句話這麼震撼過我，是這句話為我開啟做母親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觀念：「孩子值得從你這裡得到多少，就給多少吧！」身為兩個聽障孩子的母親，我肯定黃晴和黃欣值得從我身上得到最好的一切，於是我這麼去做了。
在和孩子相處的過程中，雖然有道不盡的心酸，然而到了絕處時，總有新的啟示降臨，讓我學習不同的課題。上帝在我的旅程上安排各種恩師，他們在我走到盡頭時，和我相遇、伸出援手、傳授珍貴的學習和經驗；對於這兩個孩子給予的種種考驗，我也獻上感恩。因著我不逃避和敢於面對的勇氣，使我越來越有自信，態度更加堅定；這是一個藉由經歷、走出挫折、淬鍊出力量與智慧的機會。
孩子是上帝所賜的瑰寶，他們從天而來，做父母的只要奉上信心，結予最多的愛和最大的支持，像肥沃的土壤蘊育種子一般；土壤何須擔心種子的成長，因為那完美的藍圖已在種子裡面了。
許多人無法瞭解我和孩子的相處方式，以為我一味地溺愛、縱容、放任，甚至懷疑我是否打算放棄孩子了。我的養育哲學是支持、包容與寬待，除此之外，實在不覺得自己能夠為孩子做太多的事。我一向信任孩子自然的成長過程，也一直學習如何在孩子自然的成長過程中，扮演不干涉的支持者。我很喜歡《孩子來自天堂》（Children are from Heaven）這本書的一些看法，作者說道：「每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帶著他們各自獨特的命運來到世上。父母最重要的角色是扮演認識、讚美及培育孩子體內已賦予的自然、獨特、唯一的種子，讓這種子成長。」書中還這麼說著：「孩子們各自擁有其天賦及必須面對的挑戰，這是我們無法改變的事。孩子不需要父母幫他們定型或讓他們更好，但他們需要父母的支持與關愛，以健全地成長。」這些年來，我致力於準備肥沃的土地，好讓孩子在此發芽、茁壯。
陪伴孩子成長是一段創造感動和價值的過程：
「感動」，來自良性互動；
「價值」，在於啟動孩子的心靈。
阿欣是個單純、率真、非常喜愛表達自己喜好的孩子，我曾深憾她沒能清楚地聽到每一個聲音，後來卻發現她與人交流有她的方式。我們有敏銳的聽力接收聲音，她卻啟動敏銳的心靈，用「心」去聽這個世界。當這孩子在一花、一木、一沙、一石中，我感覺大自然總是迫切地向這孩子的心靈表達它自己；阿欣嚐到的這份甜美，是許多聽力絲毫無損的人所未曾體驗到的。記得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帶著姊妹兩人到一處開放的噴泉去玩水，阿欣盡情地穿梭在水柱之間。忽然，她停了下來，慢慢蹲下，靜靜望著噴泉的出口處，凝視許久許久。她手腳著地，配合著身體往前移動，看看水柱，和它說了幾句話，又快速後退、前進，再和水兒來段對話。她這樣反覆好幾回，動作越加俏皮和靈活。我在一旁望著她，心頭湧上無限的感觸。在那時刻，我衝動地想對每一個過路人說：「你看，這是我的孩子，阿欣，她真是上帝的傑作！」
老師的美善是永恆的，他的影響無遠弗屆。
阿欣進入基金會兩年多了，在這兒她受到包容和溫柔的對待，得到專業和耐心的指導。我感謝所有教導過她的老師，阿欣從哭鬧吼叫、完全不受教，到登上學習的殿堂，接受教育的洗禮，這並非「奇蹟似的轉變」。所有的人都清楚，她一點一滴的學習來得多麼不容易，這是許多位老師，經過長期的努力，傾全力投入而來的。我也感謝曾經彎下身摸摸阿欣的頭，喊她一聲阿欣的老師，這份溫柔深深打動做母親的心，教我永遠不忘。當阿欣釋盡了負面情緒後，我們終於見到她綻放如花朵般的笑容。她的笑聲飄散各處，她的自信愈來愈飽滿，在各方面的學習也陸續展開。這讓我想到經歷破繭而出的蝴蝶，試圖破繭的掙扎，為的是鍛練強健有力的翅膀。我感謝基金會裡許多陪同阿欣共同經歷這段掙扎的老師。阿欣帶著她獨特的命運來到這世上，固執的性格和不穩的情緒，給我們極大的考驗，她自己更是吃足了苦，受盡了挫折，老師也為此增添許多的工作。
當這小女孩掙脫了層層障礙，像隻迎春的蝴蝶，輕盈拍動雙翅，在大地上盡情飛舞時，我要特別獻上感謝給自始至終、一路鼓勵我們的金明蘭老師：沒有她的扶持，沒有今天的阿欣和阿欣媽媽。我珍惜這份小小的成就，五年半的等待與掙扎，期盼的是阿欣發展出健全的人格。阿欣走過她一生中最黑暗、最無助的日子，那美好的季節已到，我相信在阿欣跨出這一步後，她的學習道路會越來越寬廣。阿欣，讓我牽著你的手，繼續跟著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