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

文/ 張文嬿（財團法人第一社會福利基金會研發組）

自從小齊媽媽離開，搬到天上去住，爸爸說：

「一家人像抽掉經線的織布，爸爸、哥哥和小齊在家中的各自空間裏活著，像三條很難交集的平行線」

媽媽對重度自閉症（96年改鑑定為中度）的小齊照顧得無微不至，從小時候開始，媽媽就用心教育栽培小齊，雖然是個自閉症的孩子，但對媽媽來說教育是小齊的機會，只要有機會媽媽都不會放棄，縱使像畫畫、彈琴等才藝學習過程備極艱辛，媽媽一定會陪著小齊一起克服努力學習。
對於小齊的成長，爸爸則完全尊重並支持媽媽的決定，台北市啟智高中畢業後，媽媽安排小齊到附設博愛發展中心接受日托服務，小齊漸上軌道的成年生活開始變得規律平穩，然而媽媽卻在此時罹患癌症過世讓全家人措手不及，接手的爸爸突然發現，消失的不只是媽媽，連如何和小齊相處的那一部分也霎時空白！

爸爸、外婆、小阿姨、舅舅……一群人圍著小齊開始新的生活，手忙腳亂邊猜邊學著照顧和認識自閉症的他，沈澱後一群人決定開始尋求可以照顧小齊的地方，找著找著，小齊來到了「臺北市三興團體家庭」（原名「臺北市松德團體家庭」）。

94年12月底，爸爸裝好特別為小齊定做加長的單人床，舖上小齊選的花豹床罩，小齊開始學著獨立過生活，爸爸也開始學習把心遠遠的牽掛在小齊身上。

小齊在團體家庭學習自己洗澡、洗衣服、晾衣服、刮鬍子……，爸爸學著週末接小齊回家、看聯絡簿為小齊打點生活上的需要。進住第二週爸爸送小齊回團體家庭，手上聆著老師交待再準備的另一套寢具，跟上週的床組一模一樣，爸爸困惑的解釋，父子兩剛剛在大賣場雞同鴨講了大半天，爸爸怎麼問，小齊的答案總是千篇一律：「花豹」，所以爸爸就把另外一床花豹給提來了！

住進三興的第一個母親節也是小齊第一個沒看到媽媽的母親節，小齊在團體家庭怪怪的好幾天，老師跟爸爸聯絡尋找悶悶不樂的原因，一夥人莫衷一是，好不容易週末回到家，小齊自己偷偷打了一通電話被爸爸發現，通話記錄上顯示的號碼已經停話將近一年，是媽媽的手機。（文章請參看「暫停通話」）

老師和爸爸終於明白小齊心裏想的，為了安慰他的思念，決定在小齊床頭放一張「全家福」，爸爸把家裏的舊照片帶到團體家庭，讓小齊自己挑選喜歡的，只是小齊怎麼挑，照片裏的角色永遠是哥哥、媽媽和小齊自己，老師向小齊解釋全家福的意思，希望小齊選有爸爸四員到齊的全家福，選來選去小齊突然皺眉瞇眼平平的說：

「不喜歡爸爸！」

原來，爸爸是站在相機後面的那個人，小齊心裏認定的全家福是他要的三人行。

小齊不喜歡的爸爸每個週末還是會準時來接他回家，父子兩就會到大賣場逛逛，順便吃小齊喜歡的麻油雞麵線，等到吃了一年多的麻油雞麵線關門大吉，小齊才帶著爸爸開始改吃速食炸雞。

除了大賣場，小齊最喜歡週末陪爸爸到辦公室加班，爸爸工作小齊玩芝麻街電腦遊戲，一直待到小齊說：「去哪裏？」，爸爸會很有默契的放下手邊的工作，開車帶小齊回團體家庭。

一回到團體家庭小齊會跳到老師面前唸一串：「洗澡、刮鬍子、吃晚飯、拿書包、去哪裏？」

團體家庭裏的哥哥姊姊們就會學老師問小齊：「小齊想去哪裏？」

「松山機場！」

小齊喜歡到松山機場，

到松山機場看”國光號”！

吃飽飯團體家庭裏有志一同的人拿著書包裏的悠遊卡坐著公車，松山機場、台北車站、夜市、101、誠品書局……台北城大夥兒遊透透。

多年來小齊會因為想出去玩而走失，爸爸為了他的安全特別為他準備了一支衛星定位的手機，在團體家庭的每個早晨和黃昏小齊的手機就會自動嗶嗶作響，團體家庭裏的哥哥姊姊們一聽到這聲音就會很有默契異口同聲的說：

「小齊，爸爸在看你喔！」

…………………………

95年年底爸爸到團體家庭開家長會，小齊突然坐在爸爸身旁的沙發扶手上摟著爸爸的肩，爸爸為之一震告訴一旁驚訝的老師：「小齊從來沒有這樣！」

床頭上的全家福仍是一年多前的那張三人行，但老師們相信在相機後面的爸爸已經開始走進小齊心裏的相框裏。

……………………………

週日傍晚笑咪咪回到團體家庭的小齊會跳到老師面前說：「星期六帶兩顆黃金糖回家。」老師回應：「好，小齊想帶黃金糖回家。」

現在，問小齊喜歡爸爸嗎？不管如何交叉詢問，

小齊的答案永遠千篇一律：

「喜歡！」。

……………………

小齊和爸爸這兩條線開始相連，

在團體家庭的生活，

在爸爸對照顧小齊的叮嚀，

在小齊手機上的嗶嗶聲和爸爸手機螢幕上的小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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