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中的希望之光—引進家庭扶助制度


1937年某一天,中國華北的一個小鎮上,
一位外國傳教士躑躅於斷垣殘壁、滿目瘡痍的街頭,
正思索著如何為戰亂中的苦難災民盡些心力。
驀地,他瞥見一具女屍蜷伏在不遠處的路旁,
同時,還隱約聽到陣陣微弱的嬰孩哭聲。
他趕緊衝過去,發現是個已死去的母親,緊抱著她重傷的嬰孩,
當即解開襁褓,將奄奄一息的小生命送到醫院急救,
然後再抱回自己家裡照顧。
從此,救助傷患、饑餓和流離失所的孤兒,
成為這位傳教士的首要任務,他的家變成了一所孤兒院......,
這就是家扶基金會兒童扶助工作的濫觴。(取自CCF/Taiwan五十週年實錄)

這位牧師,便是克拉克博士(Dr. J. Calvitt Clarke)。

一年後,他在美國成立「中國兒童基金會」,第一筆捐款2千美元,在隔年送達中國。在1943年到1946年,短短三年間,援助中國兒童的金額,已經超過50萬美元。到1949年,中國兒童基金會在中國已經成立42所育幼院。

可惜,這股穩定社會的力量,也終被政治因素所破壞。1949年10月,因為共產政權對美國的敵視,中國兒童基金會正式結束在中國的服務,將重心轉往香港、澳門及台灣。

1950年,在戰爭中被轟炸得體無完膚的台灣,百廢待舉,而好不容易隨國民政府落腳台灣的上百萬人,正奔忙於生活安頓。

那個夏天,對很多台灣人來說,只是又一個讓人汗水淋漓的炎熱季節,但是對台灣的貧困孩童來說,卻是一個特別的季節。
 

首創家庭式教養制度

8月裡的某一天,有一個家庭搬進台中市福音巷裡一間獨棟住屋,成員除了大人,還有5個小孩。

這間屋子,有臥室、客廳、廚房。每個人有自己的床位、衣櫥,每個臥室隨孩子的心意自己布置,每天他們和大人一起討論吃甚麼、在院子裡玩老鷹抓小雞,甚至帶著自己的零用錢,一起上街購物。

這是「光音育幼院」,它改變傳統育幼院偏向軍事化管理的型態,首創台灣的「家庭式教養制度」,以家為單位,每個家有10到15個孩童混齡居住,並有一到兩位保育員照顧。在這樣的家庭氣氛中,失依的孩童也能和一般兒童一樣成長。

光音育幼院一開始只收容5個孤兒,很快的,便增加到五十幾人。從光音育幼院開始,中國兒童基金會的服務觸角正式進入台灣。

而當時的辦公室,就設在第一任會長高甘霖牧師的台中住家裡,工作人員,3人。

高甘霖牧師是基督教門諾會的宣教士,二次大戰期間,投入中國的賑災活動,隨後又到台灣。當家扶的邀請到來時,他正在花東的原住民部落從事山地醫療和傳教工作。

高甘霖牧師身材高大、眉眼深邃,十足的「阿逗仔」形象,可是一開口,卻是流利的台語。他對台灣充滿情感,照顧兒童更有無限愛心。
 

上班氣氛如置身成功嶺

家扶服務40幾年、已經退休的認養處處長林嬋娟,曾經在家扶內部書籍中回憶,她對高甘霖牧師的印象。

那是她到家扶上班的第一天,一早,高甘霖牧師便發給所有人一張紙,要他們寫下,「你是以甚麼樣的態度,在這個機構工作?」

每個人的答案或許不同,不過高甘霖牧師最喜愛用《聖經》經文鼓勵大家,「讓小孩到我這裡來,不要禁止他們」、「在上帝我們的父面前,那清潔沒有玷汙的虔誠,就是看顧在患難中的孤兒寡婦」。

雖然是慈善組織,家扶的工作氣氛卻非常嚴謹。

一開始,家扶的業務以收容貧童及經濟扶助為主,資金與認養人多來自美國。認養部負責翻譯國外認養人的信,以及孩子寫給認養人的信,工作非常忙碌。已經去世的楊重士主任,曾在家扶的內部書籍上,分享當時的辦公室氣氛。

我太太婚前在總會的認養部工作......聽說會長高牧師不時巡視辦公室,若見到同工懶散,總是不客氣大聲說:「You steal CCF’s time.」(你浪費家扶的時間)因此,即使婚後離職多年的員工,都深刻記得當年在認養部工作,桌面只能放兒童資料和信件,沒有其他什物品;辦公室也只聞打字機敲得ㄉ一ㄉ一ㄉㄡㄉㄡ,而沒有八卦閒聊的打屁。一週五天,除了上下午各一次十五分鐘的coffee break或tea time,整天有如置身成功嶺,時時處於備戰狀態。

在眾人竭力奉獻之中,高甘霖牧師開始大力推動「家庭扶助制度」。

60年代,許多貧困家庭為了讓孩子有更好的成長環境,含淚將孩子送到育幼院,被迫骨肉分離。數量之多,讓育幼院已經無法負荷。
 

家庭是兒童成長的最佳環境

高甘霖牧師和同仁陷入深思—育幼院資源有限,更不可能改善貧困家庭的根本問題,那麼,在育幼院制度之外,有沒有更好的方法?

其實這個現象不只發生在台灣,當時戰後的韓國也出現類似問題。韓國的家扶發現,許多育幼院裡的孩子並不是孤兒,而是父母沒有足夠的錢讓孩子上學,於是忍痛將孩子「變成」孤兒,讓他們進入育幼院,希望換來更好的照顧和教育。

為了徹底幫助這些貧困孩子,韓國在1960年推出「家庭扶助制度」。而台灣體會到「家庭是兒童成長的最佳環境」,也在1964年引進這個制度。

簡單來說,這個制度是家扶每個月撥出資金,補助貧困家庭,讓孩童可以在自己的家中成長,家扶再派專業社工老師到家裡探訪,改善他們的生活。

對當時的台灣社會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做法,也意外的,引起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誤解。
 

遠渡重洋來探訪

家扶的資源主要來自美國,因此民眾最大的誤會便是,一旦接受補助,孩子便會被帶到美國。

已退休的大同育幼院院長員郭光輝,曾經分享當年他在屏東找孩子的經驗。

陳牧師帶我去屏東縣政府,說明我們在做這個服務(家庭扶助服務)。縣政府人員聽了很高興,把他們的貧戶名冊拿出來給我們看,我們就在那裡抄,抄哪些家裡有孩子,從1、2歲到18歲的,統統抄起來,自己去家庭訪問……。

當時的家長都很緊張,聽說要讓美國人幫助孩子,哪天把孩子帶走了怎麼辦?

經過工作人員的耐心解釋和保證,家長才逐漸相信。

為了推廣這個服務,從這一年開始,家扶開始在台灣各地成立「家庭扶助中心」。當美國總會來台灣視察時,對這個服務也表示高度支持。

許多家扶人還記得,除了寫信、捐錢,有些國際認養人還千里迢迢到台灣鄉下,探視他們認養的孩子,為他們慶生、帶他們騎腳踏車。即使雙方語言不通,靠著家扶社工老師的協助,再加上熱情笑容、比手畫腳,分離時,雙方總是不捨地流下眼淚。
 

全民健保前身

在這期間,家扶還推出「貧童醫療補助」,在台灣也是史無前例。

那個年代,大部分家庭收入拮据,又沒有如今的健保,看醫生是很奢侈的事,許多人生病了,只能自己休息或到藥房買成藥。

1968年,彰化家扶中心和彰化基督教醫院合作,幫助貧困兒童就醫。在他們的計畫中,病童的醫療費用由家扶、醫院及家庭,分別負擔三分之一。沒想到,彰化縣政府聽到這個消息,主動加入合作,讓貧困兒童看醫生完全不必有經濟負擔。

這個計畫後來在許多地方推廣,包括資源較貧乏的東台灣。曾經在宜蘭家扶服務近30年的社會資源處處長林秀鳳就笑著說:「這是全民健保的前身。」

1972年,高甘霖牧師離開台灣,到印尼服務更貧困的孩童。這時候,台灣已經陸續成立23個家扶中心,他對台灣弱勢兒童與家庭的奉獻,讓他獲得「台灣窮困兒童之父」的美名。

高甘霖牧師於2009年在美國過世,他生前住在療養院,臥室門上掛著的門牌,寫著中文「高甘霖」三個字。

(本文摘錄自《愛的先行者—翻轉50萬個生命的家扶》一書第48~57頁,感謝天下文化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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