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分享】鋼鐵人醫生

生死交關,命運面前沒有強者


我今年37歲。33歲前,我是樣樣拿一百分的天之驕子。

台中忠明國中全校第一名。

台中市高中化學科展第一名、台中一中資優班第一名畢業。

全國前二十名成績進入台大醫學系。

大學八年,參與過醫學系學會班代、國際英語演講、現代舞、希望服務社、家教服務社等社團,也在亞洲醫學生會議發表論文,是三位台大醫學系代表中最年輕的人,還拿下第一屆台大醫學系青年學者獎。

大學畢業前,迎娶台大社會系美女,岳父母分別是台大數學系副教授、地理系教授,金童玉女人人欣羨。

退伍後順利穿上白袍,當上精神科醫師。

看似一百分的生命,沒想到,33歲的元旦,當全世界都在歡慶新年時,上帝給我出了一張最難的考試卷。

2009年1月1日,一如往昔的跨年。當我們來到北京八達嶺滑雪場,早已遊人如織,我們算是晚到的客人。

我們幾個朋友來北京傳福音,因為平常生活太緊繃,週末都會選個地點放鬆一下。來到北京,大家第一個念頭都想到小說《大漠英雄傳》的場景,除了想在大漠草原上騎馬外,由於台灣沒機會見到雪,朋友中便有人提議滑雪,眾人紛紛附議,才有了這次的滑雪行。

為了滑雪,我們可是做足了功課,不只從YouTube上找到滑雪相關課程,每個人邊看邊搖頭擺臀,還請教練教我們煞車等基本功。我興匆匆換上雪衣、穿上秤鉈般的雪鞋,走到雪地後笨拙地穿上雪板,再辛苦地走到上山的軌道,準備開始滑雪初體驗。

經過幾個小時的努力,抓到了一點技巧,我們總算可以享受滑雪的快感。我和朋友先從初級雪道緩慢的S形下滑,沒多久,大家都可以在中級雪道中段往下滑,享受速度感。

這幾個小時,我看著不少人從中級雪道的頂層滑下來,摔得人仰馬翻,雪板、雪杖四散,還不斷往山下滾了幾公尺。我想,既然花了錢就是來嘗鮮,應該要來點不一樣的挑戰。於是,在雪場關門前,我們三個大男生相約踏上中級雪道頂層,一位從東北來的朋友,還幫我們留下一張合照。

這是我受傷前,最後一張靠自己力量站著的照片。

看著朋友一個個摔跤滾下山,我鼓足勇氣,決定還是要滑下去。我還記得,那是下午四點半。

我盤算著,第一段是50度左右的加速道,許多人在這段就摔跤了,我決定放膽將重心往前放。耳邊風聲咻咻作響,我深吸一口氣,看看山腰呼喊加油的述忱與朋友,接著就順利滑下去, YES!很慶幸我的策略成功,過關了!

一切,就在我醫學院訓練有素的盤算下進行著,如同我的前半段人生。

沒想到過了最陡的加速段後,幾秒內,我已經衝到了山腰。冷冽的風颼颼地刮過臉龐,就在此時,衝刺速度快得讓我心驚膽戰,我驚慌地想要煞車減速,才驚覺腳下的雪已結塊成冰。

咚!我狠狠撞上雪道旁鐵桿

就在懊惱中,因為重心已經太過往前,整個人就像飛彈般滑出去,完全煞不住,最後向前撲倒。一眨眼,雪板、雪杖飛到好幾公尺外。後來才知道,光是這個撲倒,就已經壓斷我四根肋骨。

接著,我人飛快地往右前方衝出雪道,電光石火間,中途翻了個身,變成背朝山下,咚!最後狠狠撞上了雪道旁的鐵桿,這才停下。

占地300公頃的雪地上,蒼天茫茫,我,成了天地間的一個小黑點。

我嘗試要站起來,身體卻沒反應,「糟糕,我不能動了!」

下半身不覺得冷,只感覺背後與頭部一陣劇痛、酸麻,雙手也發麻。驚魂未定的我,歪歪斜斜倒在雪地裡,動彈不得,我知道這一撞,撞出問題了。

白雪地上,沒有鮮血。

叫喊聲從遠處傳來。

意外第六天,我終於進了手術室。刀子從我的背上劃過,醫師在我的心臟後方,朝著斷掉的第四節脊椎椎體,連同上下幾節脊椎,打下八根鈦合金等材質做的鋼釘,讓脊椎歸位,避免因斷骨移位而遭返台醫療專機拒於門外。

順利開完刀,我知道這條命保住了,但我脊椎第四節嚴重斷裂錯位,造成胸椎神經第四到七節完全損傷,導致我胸腔以下完全喪失知覺,成了終身癱瘓的人,既不能動、不能站立行走、也不能自主大小便,整個下半身就像果凍一樣。

我的滿分人生,全碎了

人們眼中的成功,竟然如此脆弱。

就在這一天,我的一百分全被奪走,甚至還抱回負分,多了一個身分,叫「病人」。

原本以為牢牢掌握的人生,如今,竟變得如猛獸般不可預測而殘暴。我,從天之驕子成了地上癱子。沒想到怨天,也來不及尤人,對上帝的盼望,成了我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我閃過好多念頭。我看著下半身,實在很難忽略「累贅」這兩個字。我想過各式各樣的「方法」,想「擺脫」這個累贅,可是,有個景象當下卻提醒著我。閃閃淚光中,眼前的天花板明亮非常,一個影像啟示在我眼前,讓我豁然開朗。

燈管的上方,向三方向輻射出去,就是個十字架的記號。天花板上鑲著的日光燈管,閃閃發光,正對著我的胸口,向下延伸到癱瘓的下半身,從心臟到腳,剛好是癱瘓的部位。

我突然驚覺,在我看來黯淡無光的下半身,在神的眼中,就好像十字架的下半部一樣,閃閃發光。我知道,這個十字架交叉劃在我受傷的地方,一如劃在我的心上。

雖然癱瘓情況嚴重,但當我知道自己會活下來以後,第一時間,便想起聖經中耶穌叫癱子起來行走的神蹟,我盼望著有一天還是能夠起來行走。

我一直有這樣的盼望。

為什麼我能這麼樂觀?因為我沒辦法不想到,神彷彿早有預備。發生意外前一個禮拜,我們在北京辦聖誕節活動,那段經文一週內我講了三遍。我所相信的神,真的就是可以叫癱子起來行走的神,我會開口跟祂禱告,倘若祂願意,一定能讓我起來行走。

加上回想失事的過程,我很快想到,當時駭人的速度足以當場奪走我的性命,感謝神差遣天使讓我翻了身,留下我的性命,淚水中我相信,神一定有祂的計畫!

我開始體會到,神要我學會順服。

神讓我上半身是好的,要我做決定去跟隨祂,祂就有機會把這個黯淡的下半身,變成閃閃發光的榮耀。

每個人的生命經歷都不同,不過,心中烏雲密布,甚至困在黑暗中找不著出路的感覺,是所有人都有的生命經驗。關鍵就在於我們是否學習到,如何在困境中向人求助。

過去我不輕易開口求救,可是這次卻深刻體會到,自己已山窮水盡,必須開口祈求神的幫助。這是謙卑的一步,讓我開始從自己的計畫當中走出來,接受神的計畫。

正因為那時有這樣的認知,當我回頭查看過去病中的照片,我才總是微笑的。

術後,除了背上一刀,我的身側各有一根胸管,不斷排出體內血水,我嘲笑自己很像《蜘蛛人》(Spider-Man)電影裡的壞蛋八爪博士(Doctor Octopus)。這讓認識我超過十五年,特地飛到北京探視的牧師尚文,原本準備了許多經文要安慰我,沒派上用場,反而被苦中作樂的我鼓勵。

接下來幾天,因為擔心造成胸椎神經二度傷害,我只能平躺在病床上,全身動彈不得。以前覺得躺著很舒服,但受傷後才知道,長時間躺著可是件折磨人的事。感謝身旁體貼的弟兄姊妹,不斷替我們加油打氣,輪班照顧,分擔述忱照顧我的壓力。我會請輪班的天使把手伸到我肩胛骨下方,輕揉痠痛不已的背、抬起不能動彈的腿,在從未止息的麻木疼痛中,帶來一絲久旱甘霖的輕鬆。

躺在病床上,我看著不能動下半身,感覺很奇妙。看起來沉睡的兩條腿,彷彿伸得長長的天線,忙得很。感覺電流不停歇地送出摩斯密碼,傳給遠方的家人,傳給天上的神,祈求祂的祝福。

即便身體被困,盼望未來,卻讓我享有自由。就像電影《刺激1995》(The Shawshank Redemption)中的名言:「恐懼,使你陷入牢籠;希望,讓人獲得自由。」(Fear can hold you prisoner, hope can set you free.)。

我人生的第二段探索之旅,就從軀體停下來的這一刻開始。

(許超彦現為臺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精神科醫師、「脊髓損傷基金會」副執行長。本文摘錄自《鋼鐵人醫生:癱了下半身,我才真正站起來》 一書第049~052、058~063頁,感謝「城邦文化—商業週刊」 慨允轉載。)

延伸閱讀:

穿著機械腿的醫生
http://www.youtube.com/watch?v=-1CnfG8z8zg

鋼鐵人「許超彦」 機械腿扭轉命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LMfJc7UuOs

鋼鐵人醫生
http://www.businessweekly.com.tw/KIndepArticle.aspx?id=19825

一場意外,各種復活──鋼鐵人醫生許超彥
http://www.cosmiccare.org/Magazine/2014/201404_life.asp

在傷痛中細數恩典,許超彥偕傷友同行
http://www.taiwan-panorama.com/tw/show_issue.php?id=201330203030C.TXT&ta...
 

所屬書籍: 
鋼鐵人醫生

我是病人,同時我也是醫生


穿上機械腿,我就像鋼鐵人

傷後,當我一有時間,就會在自己的部落格〈行走的癱子〉寫下重新行走的盼望。有一天,我發現國外有幾套尚在研究階段的醫療機器人,可以幫助病患行走,但售價貴得驚人,將近新台幣250萬元。於是,我開始寫文章嘗試分析那幾套產品。

沒想到,2011年,政府要工研院研發一套和國外類似的機械腿,協助身障朋友。原來,因為台中市副市長、做過立法委員的徐中雄先生,是小兒麻痺患者,看到身障人士的需求後,提議開發醫療機器人。結果工研院號召七、八位優秀的博士,開始研發醫療用機械腿。

當工研院上網查詢相關資料時,找到我的部落格。他們認為,我是病人又是醫生,一舉兩得,正好符合他們要找的試用者背景。

2012年10月丈量完體型,2013年1月工研院就做出成品,讓我在每週二次的復健中試用。其實機械腿不只是為我量身訂做,而是可調式的醫療機器人。這款醫療機器人,透過機械帶動,等於是癱瘓者的機械腿。我自己是下半身癱瘓,如果不使用輔具,就只能一直坐著。久坐會產生很多問題,最擔心的是褥瘡,再來就是骨質會流失導致腎結石,也很容易骨折,還有關節攣縮,下肢越來越僵硬,越來越不能動,因為膝蓋沒有伸直,活動性會變小,造成惡性循環。這些透過站立、行走都能夠避免。

當我用傳統輔具行走時,因為膝蓋無法彎曲,走起路來雙腿直挺挺的,很像木頭人。再者,穿著厚重的鐵鞋行走,鐵鞋有重量,必須要訓練到有一定穩定度,才可以讓膝蓋彎曲。每當我要穿鐵鞋站起來前,要先把腳伸直鎖住,才能站起來。可是等我要走路時,也要想辦法把腳直直甩出去,走起來同樣帶有機械性,不是正常人的步態。

我算是很勤快的病人,復健的輔具是助行器,上半身要出很大力氣,我一分鐘只能走一公尺,正常人一秒就可以走一公尺,效率差很多,所以我多半拿它來運動,避免骨質流失。儘管做到後來很累,我仍試著每天站起來半小時。

工研院機械腿很棒的地方是,能夠模擬自然步態,不只膝蓋能彎曲,還能增加靈活度。穿上機械腿,可以使用前臂柺,幫助我身體穩定度到一定程度,我下半身癱瘓,完全沒辦法出任何力,機械腿就能用機械帶動,幫我出力。

若以十分為最大施力度,我穿戴這套行動輔具復健時,手臂施力度可由八分降到三分。在模擬正常步態行走下,我在行動間膝蓋也可彎曲,有助解決骨質流失、關節攣縮等問題;步行速度更快,一次可以走15分鐘,60公尺,還可以轉彎。

自從受傷後,我一直期待有天能夠起來行走,這是我和述忱每天睡前所禱告的。當工研院來敲門,我覺得上帝回應了我們的禱告,太奇妙了。就像《聖經》以弗所書三章第二十節說:「神能照著運行在我們心裡的大力充充足足地成就一切,超過我們所求所想的。」

實際參與臨床研究時,舉凡我每次的跨步大小、抬起落地時間提早或延後,彎腰駝背或抬頭挺胸行走,或身體前傾角度些微差異,都可能影響機器人施力點、穩定度和步伐速度,這些都必須用硬、軟體控制調整。

我後來才知道,過去工研院機械所做的產業機器人,大多是從工程角度考慮機器製造功能、速度、精度等要求,這次卻必須考慮使用者本身條件造成的人機介面差異。第一階段開發期間,機械腿光是結構就修正五次以上,程式調整一天約一、二十次,是工研院過去開發變化最大的機器人。

在全球一直是重要課題的醫療用機器人,決戰關鍵在價格。

目前以色列的行動輔具用醫療機器人最成熟,但研發近十年,才在歐洲上市,目前售價約新台幣250萬元。工研院用過去開發產業機器人的夾治技術,迴避對方的專利,目前開發一年,成效幾已媲美以色列,目前仍在臨床研究階段,離一套預計售價約30萬元的量產,預估還要三年。

儘管這套機械腿由引擎等機械裝置帶動,儘管重量也和以色列製的一樣重達20公斤,癱瘓者穿起來不會感覺到重量,但還是要可以方便攜帶上下車,才能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工研院接著打算把重量減到一半,甚至還要挑戰能穿著機械腿上下樓梯,並納入高安全性鋰電池,確保續航力與安全。未來,也考慮推廣給銀髮族群,協助老者擴大生活圈,造福更多人。

現在,每當穿上機械腿,我覺得自己就像鋼鐵人,期待不久的將來就能夠日常使用,可以走到我想要走的地方。

我想世上沒有做不起的夢,只有太早醒的人。我們永遠都要心存盼望。

(許超彦現為臺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精神科醫師、「脊髓損傷基金會」副執行長。本文摘錄自《鋼鐵人醫生:癱了下半身,我才真正站起來》一書第175~179頁,感謝「城邦文化—商業週刊」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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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脊髓損傷失去的,換到更多擁有


很多脊髓損傷患者可能像我一樣,經歷前半年密集住院期,但回到家裡就走不出來,放棄了。有些人可能要隔好幾年才會願意再到醫院復健,因為他比一般人更有理由放棄自己,比誰都有理由不要做什麼。

我們認識的幾位勇者中,其中一位是淡江建築系的傷友張世明,之前雖然曾放棄自己16年,現在卻重新回到職場,還擔任「脊髓損傷潛能發展中心」 生活重建組主任,成為許多傷友自我勉勵的榜樣。

這些傷友不是因為知識不足,才會放棄。其實進步對我們來說,再怎麼進步也沒有實質的功能,醫學上已經講白了,完全癱瘓就是完全癱瘓,這輩子不可能再起來行走,這就是定案。

「我活著的意義是什麼?」這是每位傷友都自問的問題,最根本的現實可能是金錢,財務上該怎麼辦?我可以做什麼工作?

有些脊髓損傷朋友需要政府給的身障生活補助,隨著嚴重程度,一個月3千到8千元不等。在工作難找的處境,這成為他們生活的重要支持。

其實,傷友的生活調適,不是只有身體要復健,還有其他方面,需要恢復社交生活、興趣嗜好,甚至更進一步找回工作能力。

復健,不是跑短跑衝刺,更像是長跑。是否能堅持抵達終點,心態成為關鍵。

看到自己擁有的,勇於嘗試

很多傷友知道我是精神科醫師,就來找我諮詢。我發現很多人的問題是出在「比較心態」。人跟人比較,只會看到自己的缺乏:「你有的我沒有,你當然可以怎樣,我就是不行!」可是正確的「比較」應該要看的是,自己擁有什麼,然後去珍惜它、善用它,才會為自己加分。

因為我是完全損傷,醫生說的沒錯,我這輩子不可能站起來走,學理上完全正確。因此,每當我看到自己有進步,就會感謝上帝。四年來,我往返醫院復健次數超過五百次。我總是在嘗試,是不是可能多做到一些事,這是憑信心的行動,這個過程要激發創意,就像創造新的生活,一點一滴建立回來。

我鼓勵傷友,要學習新的方式過生活。以前有休閒娛樂,現在也可以有,不管動態或靜態。靜態的閱讀、音樂、電影,比較沒有障礙,我喜歡看電影,受傷後就想盡辦法進電影院。動態就是運動,假如以前喜歡打籃球,現在可以打輪椅籃球,我就試過玩輪椅網球、手搖車、健身房,還喜歡去游泳。

我以前有工作,現在坐輪椅也可以工作,服務別人。

那是一個不斷跨出去的過程,我看到自己的進步,會因為這樣而高興,這都跟看到「擁有什麼」這件事有關。雖然知易行難,還是可以做到。做就對了!

記得傷後第四個月,我跟著傷友學習如何坐上駕駛座,當時我七手八腳從輪椅順利移位到駕駛座上,那種興奮的心情,至今都還記得,我又向前邁進一步了。

到了2009年年底,我考取另一張駕照──身障駕照,終於,我可以自己開車回台中看癌末父親。過程雖然曲折,終究做到了。

考駕照的第一關體檢就不容易,去錯地方還過不了關呢!當時,如果是去台北市監理處,他會給你兩根柺杖,請你撐起來走兩步,我根本做不到,就甭談了。因此,我問到樹林的台北區監理所,只要輪椅行動自如,可以轉位上下車、沒有別的視力隱疾,基本上就過關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異,主因是雙方詮釋法律的角度稍有不同。台北市監理處也正在和脊髓損傷協會溝通協調,希望取得共識。

當時上身障駕訓班,一期要花一萬三千元,實在太貴了!為了不花冤枉錢,我的策略就是直接報考監理所路考,透過考試摸清楚他們的車與場地。

原來監理所路考用的特製車方向盤上有個駕駛球,還加上「手油門、手煞車」,這根橫桿位在駕駛盤左側,手往身體方向拉是加油門,往前方推是踩煞車,這不一定跟駕訓班的練習車一樣。

經過三次出征,前後一個多月的時間,第三次如有神助,在沒有任何錯誤下,過關!「學費」只要一千元呢。唉,花小錢過生活,這就是生活的樂趣嘛,不是嗎?

現在我如果要開車,是要費點勁,先用雙手把自己移位到駕駛座,接著,從副駕駛座拿起一條白色大毛巾,蓋在自己腿上,側身把車外超過10公斤的輪椅折疊,拉上駕駛座,再滑過毛巾上方,避免輪胎弄髒自己,穩穩的,輪椅卡入副駕駛座。前前後後,訓練到只要三分鐘就能完成。

三分鐘,完成這個動作,是一般人的60倍。我是個失能者嗎?實際上,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連喝一杯水都要麻煩別人的癱子,儘管仍有不便,但我行動自由,更能走入人群。

現在,我每天開車上班,而後來更在束連文醫師的鼓勵下,隔週開車前往苗栗的國家衛生研究院,一年半下來,完成了台灣成癮次專科醫師訓練。

心境不同,哪怕旁人看來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也能開心大半天。前陣子,我好不容易推輪椅到店裡,買了一條折價後200元的牛仔褲,我就很高興,因為是意外後第一次自己買衣服。

有這麼多第一次豐富我的生活,關鍵在於,我看到自己擁有的,而非失去的,並勇於嘗試信心的行動。

至少我還擁有上半身和頭腦!

學校沒有教我們要盤點資源,但是這一點超級重要!述忱是我很重要的支柱,還有關心的家人,想想……上半身、頭腦也是我的資源。我雖然失去下半身知覺,但至少還擁有上半身和頭腦!

很多人覺得脊髓損傷帶來很大痛苦,我卻用不一樣的想法看待這個意外,一部分因為我自己是精神科醫師,另外的關鍵因素是信仰。

我發現神真的太偉大,祂有辦法把壞事整個翻轉過來,也有祂很多美好的計畫。我的正面能量很大一部分是從《聖經》來的,給了我很大的盼望與信心,其他,來自我在生活中的觀察,即使在那麼糟的情況下,仍然有來自上帝的祝福。

沒有宗教信仰的人,一樣可以找一些安全的方式,試著跟身旁的人開始分享。你可能會很意外,當拉近跟別人的距離後,本來覺得自己一直往深淵裡掉的,開始會發現至少有人托住你了,這種感覺很安慰。

然後,可以試著整理過去。包括找出相簿,翻看過去的照片,幫助你去想想自己曾擁有什麼,我就很珍惜自己曾有上山下海、跑馬拉松的回憶;跟過去相比,現在又有什麼新的體會,這些都是意外帶來的收穫。

回想2009年意外當下,在空中翻一圈一定是天使做的,不是我做的!我本來頭朝山下,如果這樣下去,頭一定撞上鐵柱,當場一命嗚呼。這過程都不是我可以控制,光這件事,就讓我看到危險發生時,還確實有神的祝福。

傷友聚在一起也很有趣,常幽默比較誰失去得多?傷頸髓的傷友,因為只剩頸椎以上可以自由活動,往往會覺得自己失去更多,似乎可以理解。其實比較之下,傷胸腰髓的也要反向思考,自己為什麼不是頸髓受傷。對呀,我很有可能失去的更多,甚至可能失去生命,但我還活著。

受傷後,碰到很多身心障礙朋友,我們對彼此的狀況都更感同身受。有一次,遇到一位因先天肌肉無力、坐輪椅的小姐,我對她說:「妳真的很不容易,妳從小就這樣,這麼辛苦長大。」沒想到她卻回答說,她覺得我比她更辛苦,因為她自己是先天患病,從小就習慣這一切,我卻是從高處掉到低谷,要在短時間內接受,更不容易。我謝謝她,她從我身上看見她擁有的,我也從她身上看到我所擁有的。

這很奇妙,我發現同樣是「比較」,要看到自己擁有什麼,而不是失去什麼。這些觀念是簡單的,當健康的人跟脊髓損傷朋友對話後,也要珍惜自己__所擁有的,一切這看似「理所當然」的正常與健康。

你會走過低潮,也看得到盼望

本來在煩惱的事情,真的有需要那麼煩惱嗎?

我很喜歡《聖經》詩篇第23篇,幾乎每天都在唱:

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
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

(許超彦現為臺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精神科醫師、「脊髓損傷基金會」副執行長。本文摘錄自《鋼鐵人醫生:癱了下半身,我才真正站起來》 一書第185~192頁,感謝「城邦文化—商業週刊」慨允轉載。)
 

所屬書籍: 
鋼鐵人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