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視障者)趙鵬摸過許多事物,有粗糙的表層,也有柔膩的紋理,但他很少去摸人的臉。有個說法是,一個女孩子長得漂不漂亮,只要摸臉就摸得出來。曾在某部電影中看到,最後的高潮戲就是男主角摸女主角的臉,說:「妳長得真美麗。」就此落幕。趙鵬說:「哎呀,那都是電影在亂演的啦。」
那麼,趙鵬怎麼知道一個女孩子漂不漂亮?漂亮這個特質,對趙鵬來說很重要嗎?趙鵬說,他靠的是這個女孩的聲音、身上的氣味、穿的衣服給他的感覺來判斷的。他也會聽別人說,這個女孩的長相如何,形成他自己的印象和想像。他以前認識一個女孩子,聲音好聽,他一直有著要去摸摸她的臉的衝動,卻開不了口,趙鵬說:「你怎麼跟一個剛認識的人說,讓我摸摸妳的臉,這是不太禮貌的,況且,我想對方也不會同意。」他摸過很多的臉,但都是很熟的人。
也許有人會有這樣的疑問:如果自己的眼睛看不見,那還需不需要裝扮?
本身是盲人的曾淑媛提到,她參加的合唱團要上台表演前,視障的團員會自己化妝,或是互相化妝。她們穿著素樸的旗袍,表現出整體感,也用同樣的化妝模式,所以並不難。大體就是撲一點點的粉,把頭髮紮起梳成髻,噴一點點香水,這樣上台就顯得高雅亮麗。
平時練合唱時,大家已經很熟,不會去注意有沒有化妝的問題,但到了正式的場合,曾淑媛說,有了化妝和打扮,感覺就變得很不一樣,整個心情也莊重了起來。幾次以後,熟門熟路了,化妝一點也難不倒曾淑媛。
此外,我們的另外一個問題,盲人的伴侶需不需要打扮自己呢?對於這樣的提問,我們得釐清的迷思是:盲人的伴侶,難道都隨隨便便、邋遢到家嗎?對於范梅,她大概就會第一個站出來投反對票。
「我要面對的不僅是家裡的先生,我會和他獨處,但我也要面對外面的世界。總不能出去讓人家說,我家有個黃臉婆。」
范梅的丈夫是名視障朋友,但她出門時,多半還是會化妝,范梅有句名言:「女人不化妝,跟沒穿衣服一樣」。她仔仔細細地化妝,一個步驟都不馬虎,粉底、胭脂、香水都是必備的。有一次,她陪丈夫出門,要丈夫等等,她要去補一下妝,她坐在梳妝檯前,這一補就讓丈夫足足等了一個鐘頭,差點就要遲到了。
范梅買了多種牌子的化妝品,每種的瓶子形狀和功能都不一樣,香氣非常的濃,常常吸引丈夫好奇地打開化妝櫃,摸摸這些瓶子,詢問每種香氣的來源和功能。丈夫對范梅兩頰的腮紅,非常的好奇。范梅曾跟他閒言一句:「擦了這種腮紅,臉頰兩側就跟蘋果一樣紅撲撲的。」想不到丈夫正色問道:「臉頰變成紅蘋果,這對女人很重要嗎?」范梅沒好氣地回答:「不是變成蘋果,我又不是華盛頓蘋果,是很像蘋果的顏色。」
其實,范梅平常化妝,也沒有抹得大紅大綠的習慣。有一次在宴會上,有位女士的嘴唇擦成接近紫色的暗紅,她就看了很久,忍不住跟丈夫說悄悄話:「看哪,三點鐘方向有位太太的嘴,就像過熟的蘋果。」丈夫啼笑皆非答道:「我又看不到,看什麼看?」
在一些正式的場合前,像范梅要出去見客戶,她會用眉筆畫睫毛,用整套的粉底在梳妝檯前忙著打扮。丈夫默默走過來,摸了摸她的瓶瓶罐罐,說了句評語:「喔,今天很慎重的樣子。」
丈夫對妻子的化妝,自有一番感受和接收的方式。最少可以分成十種方式:
第一, 摸妻子的化妝品,就可以知道她今天的打扮程度。
第二, 聞妻子身上的香味,也可以八九不離十。
第三, 問妻子今天美不美,讓她自己評分,從一到十。
第四, 聽聽別人對妻子的意見或評語。
第五, 從妻子停留在梳妝檯前的時間長短,也可觀出一些端倪。
第六,注意妻子在衣櫃前停留的時間,會不會拿出幾件衣服來做搭配。
第七,聆聽妻子身上有沒有首飾發出的聲音。
第八, 和妻子一起出門後,聆聽別人的悄悄話。當然,別人若全無反應,那也是一種反應。
第九,留意妻子會不會去美容院做頭髮。
第十, 憑直覺。有位丈夫就說,妻子化妝後講話的聲調會變得不一樣,這種感覺很微妙,或許是因為變得有自信了,他不知道的是,其他女性是否也是如此?
品味――不一定用看的
尤喜則是喜歡老婆穿上平時不隨便穿的衣服。在那種場合中,老婆甚至連他穿什麼衣服,都會有意見。至於顏色怎麼搭配,衣著是否相襯合宜,就全由老婆大人來做定奪。
對尤喜來說,比較有感覺且重視的是衣服的質料。有些衣服軟軟的,穿在身上很舒服,他就問老婆:「這件衣服是什麼顏色的?」老婆跟他說:「藍色的。」尤喜便記起來。有一天,小姪子來看他,剛好尤喜要換衣服,要小姪子挑衣服給他,小姪子不知該選哪件,尤喜便說:「挑那件藍色的吧。」讓小姪子嚇了一跳。
尤喜有件衣服,質料是混紡的,感覺較粗,穿在身上總覺得燥熱。尤喜問道:「這件衣服是什麼顏色?」老婆說:「紅色,很艷的紅。」尤喜說:「難怪。」在他的心裡,始終覺得,每種顏色都是有感覺的,只是你要開發自己感覺顏色的方式。
盲人對顏色、氣味,也許真的有一種特殊的感受,就像昆蟲的觸鬚感官。艾爾帕西諾在電影《女人香》飾演的退休盲軍官,可以從女舞伴身上的香水,說出是何種牌子,逗得女舞伴芳心大亂。那不僅是艾爾帕西諾的個人魅力,其實,也是編導藉著這段劇情在向盲人的品味致意。如果,我說的是如果,跟艾爾帕西諾提起,台灣有句俗語說:「嫁給青瞑尪,抹粉無彩工。」他一定會從鼻孔噴氣地說:「我演過的那個角色肯定不會同意,至少,他會說,女人在我面前絕對不敢擦過於廉價的香水。」
愛無礙
艾信一直記得他和現任女朋友第一次見面時,嗅到的一陣淡淡的香氣,後來他才知道,那並不是香水,而是某種品牌的洗衣精。後來他在其他女孩身上也嗅到過,卻沒有第一次從女朋友身上聞到時,那樣的印象深刻,或者應該說,讓他如此的如痴如醉。那天,艾信並沒有過於在意打扮和衣著,他喜歡讓自己穿上顯得有自信的衣服。他相信在他注意到這個女孩前,女孩就已經看了他很久,然後才跟他說:「你這件衣服真好看。」他們的交往,就是這樣開始的。
談到未來感情的進展,艾信說:「我大學時代就交過幾個女朋友,但多半只是興趣相投,走得比較近,但後來也就自然而然地散了。和現在的女朋友雖然感情穩定,彼此認為還可以發展下去,但未來可以發展到什麼程度,能不能結成正果,我們都不敢打包票。」
現實裡,明眼女性嫁給盲人老公的比例,多過於明眼男性娶盲女的。尤喜說明這個現象時表示:「沒辦法,結婚不僅是兩個人的事,也涉及到雙方家長。」他不僅要獲得美人心,也花了許多時間和女方家長溝通。一開始,太太那一方的親屬都是反對的,擔心把女兒嫁給他,就是受罪的開始。「沒有辦法,」尤喜說:「我們選人家,人家也會選我們。」
尤喜還記得,他未來的岳母曾說道:「我女兒那麼的愛漂亮,如果以後嫁給你,會不會連她今天打扮得漂不漂亮都不知道,會不會一朵鮮花插在……」雖然沒有說下去,但尤喜已經知道未來岳母的擔憂,他趕緊說:「在我心裡,她永遠都是最漂亮的,不管有沒有打扮,我每天都會讚美她。」
也許這句話打動了女孩的媽媽,以後他有機會到女孩家裡做客,女方家長待他就較為殷勤了。後來,靠著女孩的堅持、尤喜誠懇長久的溝通,讓他們相信,他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並非是沒出息的。有了雙方家長的祝福,他們才一起攜手走上了紅毯。結婚兩年後,有一晚,尤喜勾動心弦地問道:「老婆,嫁給我妳覺得辛苦嗎?」
老婆笑道:「是啊,我是個現代的青蚵仔嫂。」
也許剛認識時,身體的條件會占很大的因素,但相處日久後,兩個人的個性合不合得來,才是決定能不能走下去的關鍵。尤喜現在會捏老婆的臉頰,對著這張他從沒有見到、卻這麼親近的臉說:「臉啊,妳到底漂不漂亮呢?」老婆就問:「說,你說啊。」他想起了幾年前跟丈母娘許過的承諾,正色說道:「那還用問嗎?在我心裡,這張臉永遠是最漂亮的。」
(本文摘錄自《殘,但是我X得見!》一書第76~84頁,感謝「我們出版」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