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分享】《微光璀璨》

生命的裂縫


我不禁想起前陣子到養護中心看病友,熟悉的臉孔,少了兩個,他們說:「他們倆已修完人生學分,畢業了!」的確,他們倆好努力過活每一天,帶著感恩離開,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房內病友老林用注音符號板拼出:「ㄅㄤ ㄨㄛˇ ㄅㄚˊ ㄍㄨㄢˇ」,他妻子嘆了一口長氣。還是不能拔管。不能拔管,接下來呢?要怎麼活?

這時我腦裡浮現前「漸凍人協會」理事長沈心慧教授的話語:

我不是植物人也不是跌倒或車禍受傷
是得到運動神經元疾病的病人
大家叫我漸凍人(ALS)
我將全身漸漸不能動
我有話要說,但說不出話來
我很想吃東西,但是不能吞嚥
我很想抓癢,但是手不能動
我很想活動,但是腳站不起來
我頭腦清楚,但是只有兩眼會動

有多少做了氣切的漸凍人會想拔管?

有多少做了氣切的漸凍人能夠被尊重意志完成拔管心願?

也是漸凍人的我,頗能體會病友的心情,每個人對生命意義的詮釋各有不同,有人是為看著孩子長大而氣切,有的則為家人不捨而氣切,當然也有在「不知所措」下接受氣切,可以理解的,大多病友在事先未與自己內心充分溝通,取得氣切的共識,當然會後悔,拔管的渴望也會隨著呼吸器機器聲與日俱增。

我努力想一個躺在床上只剩眼睛可以動的病人活下去的理由?我只想好好過活每一天,我決定不要氣切 ,我想要有尊嚴的離開。

有病友家屬感傷地說:「躺在病床的漸凍人無時無刻都張著嘴,一開一合像似一條魚。」一條禁錮在魚缸的魚,這思緒讓我想起我家那往生的金魚,我曾為它寫篇【祭魚文】來紀念。


對不起,魚兒.
看到你翻白的腹部朝天,你應該覺得解脫了吧!
終究還是撐不過過年,就在小年夜,掛了
魚鱗剝離的你,已經獨自徘徊在魚缸好幾個月天了
這回應該是天氣太冷的緣故吧?

我們都驚訝為何你的生命怎麼這麼韌?在淡水老街撈起的一尾小金魚
竟能活過7個月,也許是新添置的魚缸裡頭8尾小魚的陪伴緣故
雖然老病,連尾巴都斷裂的你,獨自一尾待在小魚缸
但我時常瞧見,你總是倚靠著玻璃壁邊,遠眺隔壁魚兒在水中悠遊
此時你不再孤獨,也高興地在水中翻跟斗

好好往生,希望你來生過得好得多
終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面
謝謝你。你是條好魚,我和家人,都感謝你的陪伴
一路好走!

是啊!魚兒禁錮在魚缸裡猶如我被阻隔在玻璃門內,但依舊可以感知外在世界,仍然可以擁有自己的一片天空,仍然可以憑藉「記憶」與「想像力」悠遊於大海。我是多麼感恩!

我是袁鵬偉,在2003年年底,我開始有了喉嚨沙啞的狀況,感冒症狀一直無法痊癒,舌頭也抖的不停,陸陸續續檢查了半年的時間,才確定得了運動神經元病變,就是大家俗稱的漸凍人 。醫生宣佈根據我的症狀,我最多只能活二~五年,現在已活著近10年。

導演陳明輝在他製做的「看天花板的人」記錄片,這樣描述漸凍人的:

「如果說人生是一列火車,每個人手上都有一張沒有標明終點站的車票,那麼沿路的每個站名對我們而言,都不重要,但是當終點站名出現時,你要怎麼面對下一站 。」

人生列車上,有你有我。只是我們都不知道彼此的終點站。有些人的終點來得很突然,有些人卻老早就知道自己即將在不遠的下一站下車。漸凍人就是如此。

每個漸凍人都有一條專屬於自己的病歷曲線,雖然每條線長相不同,但在曲線長尾都會面對同一件事-氣切。不願氣切的漸凍人可能隨時面臨列車靠站,被生命列車長趕下車的命運。即使願意氣切,許多漸凍人仍面臨下一站到站的威脅。

「看天花板的人」是三個忙碌漸凍人的故事。為何說他們忙碌?因為他們深怕沒有明天,因為他們害怕深夜的一口痰就把他們噎死。於是他們過得比誰都忙碌。當社會上不時傳來貧瘠過活、甚至輕易了斷生命的新聞時,有一群隨時會被趕下生命列車的漸凍人,卻豐富每天的生命。當太陽照例從東邊升起時,他們嘴邊總是泛著笑意,「我又賺到一天了。」

但是病歷總會有走到曲線長尾的一天,面對呼吸中止的威脅,到底要不要氣切,要不要成為「看天花板的人」,這樣的抉擇,卻比度過漫漫長夜還要令人煎熬。

病友信邦說:「一件事情,如果考慮得越多,就會離自己的本意越遠……最可怕的是,考慮到最後連動手都沒有……只剩『考慮』」。

我覺得「考慮」多,的確得是面對「已知」的恐懼。回想生命所有的第一次經驗,丟開媽媽的手獨自行走、求學、工作、戀愛、家庭、生老病死,那一項新的開始和首度的嘗試不都帶著一份恐懼的色彩,如果我們接受它,我們將會成長成熟,更坦然;避開它,就只會停滯不前,只有遺憾、怨懟。

是的,當發生緊急事件,家人比我自己還恐懼,因旁人哪有自己了解病況,當然會慌,會恐懼,我更要克服自己恐懼的心,才能安撫家人的心,而繼續向前行。我很早就有此體會,2008年大年初一在小弟家吃蛋糕,不小心食物卡在喉嚨,呼吸困難,我知道周遭家人比我還緊張,比我還沒經驗,所以我極力鎮定,示意要喝濃湯,當我移至桌邊,雙手已因呼吸困難,不聽使喚抖的厲害,但我不斷告訴自己︰「周遭的人比我害怕,如果我害怕不已就只能麻痺癱瘓」,當第一口濃湯順利吞 下,我呼吸逐漸能控制。

恐懼人人皆有,探索自身恐懼的來源,目的在幫助了解自己與他人,學習在恐懼之間取得釋然的平衡點。

(袁鵬偉於2003年得到漸凍症,運用專長設計了「LED溝通板」,更在網路開設「有故事的店」,成立漸凍人曁家屬作品的銷售平台,還寫詩、繪圖。他榮獲「2014年第17屆全球熱愛生命獎章」。本文摘錄自《微光璀璨--漸凍夢想家袁鵬偉的傳奇故事》一書第25~28頁,感謝「周大觀文教基金會」慨允轉載。)


延伸閱讀:

詩文畫作精選


袁鵬偉創作圖數位繪畫的緣起

我參加2008年「漸凍人協會」會員大會,協會社工蘇麗梅積極介紹病友月姑給我認識,說她是協會的才女,繪畫一級棒,直勸說參加遠距居家電腦美工課程。

當時的我,疾病讓我意志消沉,會場上,姊指著我那脫了一層鞋底板的球鞋,笑說︰「不用走路,鞋底壞了,剛好可以讓腳透透氣。」我瞥一下右腳那隻破損的鞋,心想︰「反正用不著,無所謂。」姊接著說︰「記得上回在漸凍人協會聚會,月姑總會抽空到五分埔逛逛(她生病前是衣服版型設計師),還有一位肌萎症的小女孩,她最大嗜好就是收集美美的鞋子,當然她這一生都不可能穿上,你覺得他們在追尋什麼?」

當下,我終於明白,殘障不是從生病開始,而是從對生活的放棄開始的。是的,她們懷抱著永不放的希望與夢想,我決定學病友月姑一樣參加遠距居家電腦美工課程,開使繪畫人生,我報名此課程,肇始於我姊的這一段話,也改變我往後的一生。

蔡美貴是我的遠距居家電腦美工課程老師,第一次面授時,我著實感到shock,在線上教學時,她聲音是如此宏亮開朗,完全無法跟重症身障者聯想在一起,眼前的她是如此嬌小,端坐在電動輪椅上,頭髮高聳造型,給人十足專業的感覺,此時她仿佛是個小巨人。

課堂上,老師引述一位攝影大師的話︰「用眼睛看是『框』;用心就是『寬』」來闡述設計創意,讓我心有戚戚焉。

我運用繪畫技巧開始撰寫部落格,因我小兒子某天問媽媽︰「人死後都會上天堂嗎?」我想把部落弄得美美的,只要能照顧好他和你自己的情緒,十歲的孩子其實是能夠接受任何觀念的,當然包括死亡的概念。這是一種「儀式」,告別、懷念也可以是一種美學,或許孩子看到部落格,會敲響心的美學,這是讓離去的親人永遠留在心中的美學。

我真是個幸運的漸凍人,我要感謝老師教我電腦繪畫,讓我這條禁錮在魚缸的魚,能憑藉「記憶」與「想像力」悠遊於大海。

或許是大哥見我生活有投入而態度漸趨正面積極,又開始幫我架設部落格,我就開始運用繪畫技巧開始撰寫部落格,我用寫部落格來參與社會、用創作再激起對於生命的熱誠,生病前汲汲於對於成功的執著,生病後讓我沉澱,才發現畫畫、寫詩也是生命的另一個出口。

色彩與我

曾有人問我:「你的畫儘管燦爛奪目,色彩豐富,總是透著淡淡的哀愁,為什麼?你快樂的顏色是什麼?」

我:「哈!還是洩漏出來。我不知道,我好像從沒快樂過,因我總是低潮時作畫,我透過作畫過程,讓哀傷溢出來,讓心情沉澱。」事實上,沒有哀傷就激不起創作靈感,因對我而言,任何創作都是療癒過程。

呼吸的綠

咬破舌頭的顏色,是紅色
凝視的顏色,是彩色
抽離呼吸的綠色
那,彩虹般的人生剩下什麼顏色?

曬太陽,是漸凍人的渴望
50%透明度白光線,一如女人溫暖的擁抱
坐在輪椅的我,默默地等待
100%透明度白光線,灼熱我的皮膚
炙熱,我無意閃躲,只是靜靜的等待
等待胸腔缺氧的靈魂慢慢膨脹
正如綠色,需要陽光行光合作用
綠色,才感到肺的呼吸
才感到靈魂的解放
幸福的顏色真的很簡單。

這幾天太陽公公終於露臉,我成了「追日族」,沒辦法,曬太陽是漸凍人的喜愛也是信仰,當陽光穿越玻璃門灑滿我全身,我相信在陽光下老天爺應該容易看到我。透過玻璃門,我又可以沉醉在回憶裡。

在許多公開場合,我總是述說:「有病友家屬感傷地說:『躺在病床的漸凍人無時無刻都張著嘴,一開一合像似一條魚。』」,其實我沒說出來的是:在陽光下,我是飛行的魚,天空是我的魚缸。


多麼想捕捉心中風的色彩

眼睛沒遮住,注定看得見
可是你確定能看得見身邊的色彩?
耳朵沒塞住,注定聽得見
可是你確定能聽得見身邊的聲音?
多麼想捕捉心中風的色彩
              風的聲音

罕病基金會聽到夥伴真正的聲音,在光之藝廊頒獎典禮會場看見得獎者用色大膽的色彩,這色彩不存在一般人的光譜中,是走過自己得曾經才能揮灑出來的,熱淚盈眶的我,再也忍不住抬頭望向作者,眼神告訴他:「我瞭你。」

關於畫的繽紛

最近網友湧入的留言很多,大多稱讚圖文漂亮,其實我心裡總在想,若我不是生病者,我會不會讀自己寫的文章?答案是不會,生活已經夠難了,我寧願讀點娛樂性高的、科幻的作品,這也是為什麼我的圖總是處理得燦爛奪目!」

愛情是什麼顏色?

顏色是記憶的軌跡
每一個值得紀念的歲月
總有值得回憶的顏色
但,請不要問我
為什麼現在找不到青澀的青
只因在輪椅的視角
看不到青色的光譜

有人見我喜歡繽紛色彩就打趣問我:「那你的『愛情』是什麼顏色?」

談愛容易談情難,生病後,愛情早已離析為愛與情,「愛」字的中心是「心」,我喜歡用強烈的紅,來表達內心澎湃。「情」字拆解是青+心,青是欣欣向榮,是一種不成熟,不會靜止的顏色,是年輕的顏色,能點綴,但很難成為主色。

彩色才是天地的原色

孩子總是吵來吵去,有時被吵得無名火爬上來,偶然發現數顏色是很好心理調適方式。當心煩時,我會細數孩子身上衣服有幾種顏色,藍、白、橘……心就在細數中沉澱 下來。這是我生病後養成的習慣,我笑稱為「顏色管理」。

昔日同事看著我的畫說︰「以前你處理事情很殺,所以你的色調是強烈的紅對嗎?」我望著窗外,笑了一笑。其實在職場上,沒有絕對的黑與白,我習慣駕馭灰色色調,直到病後,色調才開始五彩繽紛。的確,以前不敢任意揮灑色彩,因太複雜,只敢躲在安全的灰色色調。

以前總覺得白色才能代表簡約,開闊,現在才知道,原來彩色才是天地的原色,色彩最迷人還在於――複雜裡見到寧靜,遂而,天地,就這麼開闊寬闊了,各色彩便能容納、能烘托、能映照。

為什麼白色不再是我心目中最標準的顏色?我想只是心變了。

(袁鵬偉於2003年得到漸凍症,運用專長設計了「LED溝通板」,更在網路開設「有故事的店」,成立漸凍人曁家屬作品的銷售平台,還寫詩、繪圖。他榮獲「2014年第17屆全球熱愛生命獎章」。本文摘錄自《微光璀璨--漸凍夢想家袁鵬偉的傳奇故事》一書第171~176頁,感謝「周大觀文教基金會」慨允轉載。)
 

走出來的力量


袁鵬偉創作畫

我喜歡看浪花,海洋很大,
只要有羅盤就不會迷航;
我喜歡看雲朵,天空比海洋更大,
只要有GPS就能找到塔台;
我喜歡作夢,我的心比天空還大,
只是該用什麼才能找到出口。

我能理解記者總愛問,你是如何走出來的?是轉折微光閃爍的心觸動人心,人都喜愛「悲情中帶有亮點」的故事,也習慣聽他們說,你的存在使更多人懂得欣賞生命的獨特和美麗,只是我似乎從未認真尋找出口,也許他們比我還懂我,也許生命會自己尋找出口。

的確,剛發病的時候,我跟所有病友一樣都會問自己,為什麼是我?也都沒有辦法接受患病的事實,最後讓我能走出沮喪和悲傷的有二個很大的力量,是家人與朋友對我的愛。

漸凍人協會」前理事長劉學慧不只一次說:「並不是所有病友都像你一像,擁有家人全部的愛,你真幸運。」

是啊!我是幸運的漸凍人,在外籍看護來之前,姊幫我按摩、挖耳朵、清鼻孔、剪指夾、腳底按摩,一千多個按摩日子她甘之如飴;大哥每年必從美國回來陪我 ﹙這電動床大嫂給予的,從生病初期,大哥大嫂就購買維他命及營養品,這幾年又依我退化程度,陸續添購電動沖水馬桶、浴缸、呼吸器、助行馬桶座、輪椅、電動床……等,我十分感恩;二哥小弟是我的土地公﹙有求必應﹚架設電腦溝通平台,讓我展開創意生活;最感謝老婆的不棄不離。

家人也會適時機會教育給我開導,例如,脫了一層鞋底板的球鞋。姊指著我那脫了一層鞋底板的球鞋,笑說︰「不用走路,鞋底壞了,剛好可以讓腳透透氣。」我瞥一下右腳那隻破損的鞋,心想︰「反正用不著,無所謂。」姊接著說 ︰「記得上回在協會聚會,月姑總會抽空到五分埔逛逛〈她生病前是衣服版型設計師〉,還有一位肌萎症的小女孩,她最大嗜好就是收集美美的鞋子,當然她這一生 都不可能穿上,你覺得他們在追尋什麼?」

當下,我終於明白,殘障不是從生病開始,而是從對生活的放棄開始的。是的,她們懷抱著永不放的希望與夢想。

當然,來自朋友的關懷,也是我生命的能量來源。Franco是我義大利兄弟,我們已認識十多年,今年Franco又來看我,一進門就走近我身邊低頭貼近我耳朵說:「I am happy to come here. I am happy to see you.」我的國際友人隨著生病時間等差級數遞減,目前只剩義大利兄弟。

我還記得在義大利開會時Franco總會問我要喝:Espresso(濃縮咖啡) or Cappuccino(卡布奇諾咖啡)?

我也總是回答:「Cappuccino。」

幾年過後,同樣的義大利,同樣的開會場景,同樣的回答。終於Franco忍不住的說:Peng-Wei ! 您應該要點Espresso,Cappuccino 是給女人喝的Espresso代表 man power。只見與會的老外,如釋重負全哈哈大笑。那次開會異常順利,因我喝同樣Coffee成為「自己人」,小小一杯Espresso,透著濃郁的咖啡原香,我好懷念一口喝下,讓滿嘴瀰漫著思念的味道。

有一回,他好奇問我:「台灣人與中國人有何不同?」

我說:「我們是同文同種。」

Franco再問:「那你贊成台灣獨立還是與中國統一?」

我說:「我父親是 1949年從大陸撤退來台灣,而我是在台灣出生,在台灣成長,台灣與大陸已分隔超過50年,的確,就這塊土地的情感,我贊成台灣獨立,但國際現實又不能不管。」

聽完 Franco只是沉默的點點頭。

隔年,我又到義大利開會,進入廠區,Franco拉著我對我說:「你看!」,我抬頭望去,原來廠區旗桿掛起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就在義大利國旗旁邊。此刻我激動不已,我走過35個國家漫漫長路,終於明白,我到底在追尋什麼――身為台灣人,我要的只是「尊重」而已!

今天的風像極阿爾卑斯山的風,冷的可以,奇怪竟有一隻果蠅正面45度角向我俯衝,我趕緊把露在嘴巴外頭的cheese蛋糕一口含入嘴巴裡,果蠅可能被我突然舉動嚇倒,趕緊爬升(哈哈~吃不到),沒想到它又俯衝過來,我趕緊把嘴角舔乾淨,我們就這樣來來回回糾纏好幾回,我不禁佩服起這果蠅的頑強與堅持。

被螞蟻、蚊子及蟲蟲欺侮的無奈是每位病友得面對的窘境,也許設身處地為它們著想,它們只是餓了而已,也許阿Q一下,也不賴。

一個躺在床上只剩眼睛可以動的病人活下去的理由?身體機能已退化如此地步,我是否能保留一份「自我感覺良好」的阿Q精神,想想我還有何剩餘價值為他人利用?就像我的畫與文章總有死神踐踏花朵或草地,儘管踐踏了,總會留下花香與草香,踐踏的痛快是個人揮灑的空間,花香與草香是舞台。

我讀到《勞倫斯詩選》I never saw a wild thing sorry for itself,
I never saw a wild thing sorry for itself,
(我從未見過為自己難過的動物)
A small bird will drop frozen dead from a bough without ever
having felt sorry for itself.
(一隻飛鳥可能凍死跌下枝頭,也絕不會為自己難過)
――英國作家D.H.勞倫斯. "Self-Pity「自憐」

的確,有些人不思考死亡,是因為死亡來得太早、太突然。許多猝死者,好比死於車禍意外,來不及想到自己會死。我從41歲開始就清楚知道,我身體將癱瘓,雖然我不知道,自己何時會呼吸衰竭的最後一天,卻稱不上突然。有些人之所以不思考如何把最後的日子過得盡善盡美,是因為臨終前的他們早已身心俱疲,無法按自己的意思過最後的日子。

脫離痛苦才是他們最關心的事。死亡是自然界再自然不過的 我們應該學習如何坦然面對死亡的種種 我要停止自怨自哀。

我常笑說:「我們是上天揀選的人」,罕病!萬中選一,我們是那麼特別,當然要走不一樣的路,才容易創造舞台展現價值。

我是幸運的,打從生病後,我生命的貴人就不斷冒出來,我曾思考為什麼?得到一結論:認同自己、感動家人、感染他人。

發病前的我從事國際貿易,飛過三十五個國家,正值不惑的我在2003年確診後, 病徵一一浮現,原本以為是感冒,沒想到俗稱漸凍人的運動神經元疾病從我的咽喉發病,之後我的肌肉漸漸無力,但是我的家人一路相伴,發病後,我保持開朗的心情、樂觀的態度面對生活的每一天,利用螢幕滑鼠與螢幕敲鍵進行文學、藝術的創作,我的太太劉淑蓮時常對人表示:「鵬偉發病後,才發現原來自己也能夠創作、寫詩、畫畫, 這是他生病前沒想過的事情」,創造可利用的剩餘價值真的很重要。

生病頭2年, 我和病友相同,怨天尤人,不肯原諒自己,直到認清人生不可能重來時,開始接受、認同自己,我開始寫部落格心情故事,主要作為與家人溝通橋樑(因我無法言語),由於故事是家族共同記憶,使家族向心力因我的病更加凝聚,當我的網站成了病友資訊轉運站,感染更多人投入公益,依我身體狀況,雖然只能擔任搧風點火的角色,但「點燃熱情」使我不斷思索如何解決困境,而創造更多舞台,舞台的產生是需要投入與善意的,猶如回彈的球,遲早會回到自己的身上。

是啊!我想這個世界會美麗,是因為堅持和熱情,而非聰明才智,愛比信念更偉大,用更寬廣的心去看這個世界,會發現「我是漸凍人」是沒有那麼可悲!

(袁鵬偉於2003年得到漸凍症,運用專長設計了「LED溝通板」,更在網路開設「有故事的店」,成立漸凍人曁家屬作品的銷售平台,還寫詩、繪圖。他榮獲「2014年第17屆全球熱愛生命獎章」。本文摘錄自《微光璀璨--漸凍夢想家袁鵬偉的傳奇故事》一書第57~62頁,感謝「周大觀文教基金會」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