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柯仁凱
初生之犢不畏虎，可以來形容我小時候虎口餘生的經過。以下是經由我父母的口述，我所得知的經過：
七坐八爬，這是奶奶常說的，用來形容小孩子的成長過程。當我在九個多月大時，我正處在這個階段，竟然能爬上家裡很高的櫃子上拉下電熱水瓶，結果是……胸部以下到大腿面積60%，相當大人90%的2～3度的燒燙傷，當時因為新竹的醫院沒有燒燙傷加護病房，所以馬上轉台北馬偕醫院，聽爸媽說每天都接到病危通知，或是醫生要他們要有最壞的心理準備。在無數次的手術植皮下，我在加護病房跟死神博鬥了23天；終於，我戰勝了。
雖然我戰勝了死神，可是我身上卻跟月球表面一樣，坑坑疤疤還奇癢無比。醫生說我要一直運動，不然身上的結疤是不會隨著我成長，會把我越拉越緊，我會變成一個彎腰駝背的鐘樓怪人。因為我對運動也很有興趣，所以一開始，我爸爸送我去學打網球，可是在太陽下流著汗，確讓我癢到不得不一隻手拿網球拍，一隻手來抓身體，根本無心打球。後來媽媽才想到，游泳是最適合我的運動，因為在水裡可以伸展身體，又可以達到運動目的，因此我離開我喜歡的網球投入游泳。
可能我對運動有興趣，所以我也比其他小朋友學得更快，在短短時間我進步很快，教練希望我能加入選手隊，我也很開心。可是……，當初我去學游泳，我穿著連身的泳裝，我身體上的瘡疤，我哪敢給人家看到？可是教練說，我要變成一個選手，就要克服心理障礙；而且，媽媽說也買不到那麼大的連身泳裝了。可是，我還是不敢，我甚至退縮到我不要游泳了；雖然我喜歡游泳，但我沒勇氣脫光光在大家面前。我那可怕的身體，連我自己都會嚇到，我怎敢在大家面前脫下衣服呢？每天晚上，我都想到眼淚掉下來，我真的怕……但是也要去面對。
我也知道我要勇敢，終於在教練的多次鼓勵下，我鼓起最大勇氣，當第一天面對大家，我還是哭了。教練把大家都叫到我面前，說我受傷經過，要同學不能笑我，我才忍著眼淚，終於敢面對大家，往後我也敢在我練習的泳池，光著身體跟大家跑上跑下了，好不容易克服自己心裡的一點恐懼……。但是，後面還有一個更大的恐懼等著我，那就是學校規定，五年級一定要上的游泳課，簡直是嚇死我了！好不容易敢在游泳隊前脫光，現在卻是要面對自己班上同學，那種恐怖跟擔心是無法形容，但是在老師耐心的開導下，我也慢慢走出來面對同學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還是很怕很怕。
現在我已經能穿著泳裝在泳池跟大家一起練習，也能跟同學開心的一起游泳。我在五年級的新竹市中小學運動會中，我也得到理想成績，50公尺蝶式第一名、仰式第二名，六年級更是拿到全新竹市小學的蝶式、自由式三面金牌。因為我終於走出我自己內心的陰影，在以後的日子我會更加努力，我要讓我身上的疤痕成為金牌的象徵，我更要感謝，當初教練還有老師的鼓勵，我才能勇敢的面對大家，才能有今天的成績。
（本文摘錄自《我們的故事》一書第21～23頁，感謝「陽光社會福利基金會」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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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絲瓜
「咦！那個人長得好奇怪喔？！」這大概是我小時候最常聽到的一句話吧！由於先天性唇顎裂，讓我的鼻子扁塌、人中部分有小疤痕、唇線不同，甚至還有一點戽斗，又加上說話發音很不正確，所以常常成為別人口中的「怪人」。每當聽到有人這樣說的時候，我總是把頭壓得低低的，以飛快的速度離開現場。
記得上幼稚園的第一天，我在台上自我介紹，卻沒人聽懂我的名字，很多小朋友都在大笑，最後由老師複誦一遍，大家才清楚這個新同學叫「○○○」，那時候心裡很受傷。下課時，會有其他小朋友跑到我面前，嘰嘰喳喳的問我說：「為什麼你的鼻子嘴巴會那樣啊？」、「會不會傳染啊？」、「我不想跟你一樣耶！」還有「你說話怎麼這樣啊？」等等一連串的問題，但我只能回答他們：「不知道，但是不會傳染。」老實說，在我還沒進入幼稚園就讀時，我壓根兒也沒注意到，我與其他人不同，我的爸爸、媽媽、哥哥、姊姊以及其他的親戚，他們都能聽得懂我想表達的，沒料到上幼稚園後竟碰到這種狀況，才漸漸意識到自己唇顎裂的存在，看見了大家的異樣眼光，於是我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也越來越自卑。我常常會哭著問上天說：「為什麼我吃東西的時候，食物要從鼻子流出來？」、「臉上可不可以不要有疤痕？」、「能不能有正常的鼻子跟嘴巴？」、「拜託可以讓我正常的聲音嘛？」、「能夠讓我正常一點？」只是，這麼多的問題，從來沒有得到答案或奇蹟。
進入國小、國中階段，也多是這種狀況，再加上自己個子太嬌小，個性又安靜，總會一些小男生會嘲笑我、欺負我，對我惡作劇，甚至學我說話。即使知道他們只是調皮，但我越來越不喜歡上學，開始學會裝病賴在家裡，這種逃避行為，一直持續到國中畢業。
上高職後，進入一所女生較多的班級。起初也很害怕自我介紹，甚至緊張到說不出話來，但這時候有一位女同學，她來到台前對我說：「慢慢來，不要緊張，我們都會聽你說。」她的鼓勵讓我覺得很放心。也許也是隨著年齡成長，心智成熟許多，在高中生活裡，即使有人問我的身體狀況，我也能坦然地告訴他們這是唇顎裂。大家對待我，與一般同學相同，他們不會介意我臉上的缺陷與疤痕，甚至會相約一起出去玩，讓我在心情上有了很大的轉變，漸漸開朗了，我感謝他們的包容與愛護，讓我看到了不一樣的生活。
高中畢業後，我接受了矯正牙床與鼻子修復手術，整整兩個月的暑假，我都待在家裡休息。一個巧妙的機緣，我開始閱讀很多書籍，我在書中明白了許多事情，原來以前的不快樂，是自己封閉造成的，是我把自己圈在框框裡走不出來，是我太在意自己的缺陷，所以別人也只會看到我的缺陷，我的緊張與害怕，也會使別人感到緊張害怕。於是我試著打開自己的心，瞭解到必須先學會接受自己、愛自己，別人才會接受你、愛你，開始對自己有信心，開始相信上天這樣安排，必定是有祂的用意，期許自己對這個世界能有其他的貢獻。如今從大學畢業進入社會，很慶幸在這一路上我過得很快樂，遇到了許多朋友給我幫忙與鼓勵。
最深的感恩要給家人！當上天把像我這樣的小孩分配到這個家的時候，對我的家人是多麼大的打擊，他們面對了多少輿論，又流了多少眼淚……但是他們還是堅強地照顧我、疼愛我。而且從小到大接受了8次手術，即使很辛苦、也很花錢，但他們仍不斷地帶我治療。我爸媽常說，這是他們欠我的，但是我現在不這麼認為，反而很謝謝他們沒有把我遺棄，讓我健康的活著，平安地長大，擁有一個機會去欣賞、去傾聽這個世界的美好。
如今，雖然疤痕是無法消除的，但幸好有它的存在，我才能活著。一道疤痕都代表著一種復原的記號，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覺得這疤痕蠻可愛的。每當我不如意時，我會摸著我的疤痕，告訴自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本文摘錄自《我們的故事》一書第105～108頁，感謝「陽光社會福利基金會」慨允轉載。）
文／蔡林璋
苦莫大於病苦
我因為舌癌歷經7次開刀，電（化）療20幾次，來回進出醫院27年。住院期間，因受不了刀下穿髓刺骨之痛、鈷照「嘔」心瀝血之苦，曾經於半夜，拖著全身的傷，摸索到醫院頂樓，用盡吃奶的力量，打開頂樓安全門，卻怎麼也爬不上頂樓的女兒牆，算我命不該死。事隔快40年，如今仍然餘悸猶存！
與死神拔河，儘管勝出，卻成了顏面、言語的雙重殘障者，而深陷歪斜的嘴臉，竟成為我「外星人」的印記，這永難磨滅的印記，至今已跟隨我22年。在過去不確定的修修補補中，印記有時浮出、有時陷下，最後才成為今天的樣記。在這漫長不確定的手術治療下，幾乎把我摧殘得不成人形，眾人見到奄奄一息躺在病床的我，皆搖頭不表樂觀。
「連呼吸都有問題，看來痊癒的希望非常渺茫」、「就是不病死，也會被痰卡死！」在眾人你一句、她一聲、竊竊私語下，惟獨母親力排眾議：「我兒子不會死！不會死！……阿樟一定會平安回來！」母親的我的愛，感動所有的人。
愛是關懷；關懷是分享
母親為了我，內外奔波，醫院與廚房兩頭燒。她每天為我熬湯燉補，不管是炎夏或寒冬，她總是戴著一頂斗笠，手上提著一只小燉鍋，躬著身子來到醫院，然後又匆匆離開。我每次看她緩緩地踏出醫院，走在寒風或烈日下，還不時回頭看著病房，她搖擺緩慢的背影，為我付出的那份感動，卻永遠留在我心頭。
兄弟姊妹們也即時發揮手足之情，主動支援我的生計，解決我燃眉之急。並不時地給我安慰：「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切有我們在！」
妻子為了我倍加辛苦，她日夜為我抽痰、施湯服藥，還經常半夜起來，緊急催促醫生。她前後陪伴我長達2年，最長的一次是病情最嚴重的3個月。在這90多天的日子裡，好不容易熬到醫生說可以出院了，當我們踏出大門之際，太太卻因長期在病房照顧我，突逢太陽強光，眼睛竟然無法張開而掩面痛哭。
「太太，這都是我的錯！讓妳無端受這麼大的苦！』我抱著她，懺悔地說：「妳要多保重……要趕快好……好起來……孩子和我都需要妳……！」太太不斷地抽搐著，夫妻患難見真情。當時，小孩還小，看到爸媽哭成這樣，她們也緊緊抱著大人的腿大聲哭泣：「爸媽我會長大……我要回家。」
孩子們在我第一次住院時，尚在小學念書，暫時寄養在親戚家中，每當夜半來臨，她們會相擁哭泣。雖事隔20幾年，我還一直為此流下懺悔的眼淚。放假時間，她們還經常來醫院噓寒問暖，為我擦背、按摩、抽痰，讓太太有短暫的喘息時間，直到探房時間結束，她們仍不忍離去。
出院後，我面對殘缺的身體，一時不知所措。加上路人對我的異樣眼光，讓我難以忍受，尤其是路上的小孩子見到我，被嚇得驚叫的窘境，更讓我無地自容。在這雙重打擊之下，我生命陷入谷底，幸好，老天爺沒有斷絕我的生路，仍然讓我繼續往前走。
這時候親朋好友紛紛給我加油打氣：「人生起起伏伏，大家都難免，你的手腳和頭腦都還正常，你要看目前所擁有的，不要看已失去的！世界最珍貴的不是得不到的或失去的，而是現在能把握的幸福！」
「導師不是曾經說過嗎？『早上起床，能下床走路、眼睛能睜開，就是人生的一大福報？』」我反問自己：「何必為這小小的印記過意不去？」
我聳聳肩、抖一下手，看看自己的身體，「是的，我的手腳都還在。」我摸摸臉上的印記，「也許它是我一輩子的承諾，牽繫著我的未來。」印記若有知，應該會鼓勵我勇敢向前走。
人因失敗而成長，生命因磨練而有價值
出發吧！阿樟！我理了光頭，表示我的決心，我勇敢的踏出傷後的第一步：「送報」，一早向前走。送完報紙，再到工廠當作業員，但因腋下開過刀，暫時無法勝任粗重的工作。遇到搬貨時，我先把貨移到腰際，再舉至胸口，深深吸一口氣，然後閉氣，身體向前傾，一個弓步，口唸觀世音菩薩聖號，奮力一搏，雙手慢慢舉起。這時候全身血脈憤張，青筋暴漲，臉上同時發光發熱，深陷的印記似乎有知，給我按下「讚」的鼓勵，最後放好貨品，勉強達陣。
工廠下班後再趕去補習班補習，一切重新開始。剛開始，的確有點困難，大便不出、飲食不入、輾轉難眠，尤其又要重新翻開離我已經20幾年的書本。但「有願就有力，有心就有福，本身的價值是建立在自信和努力，天底下沒有無用的人！」我謹記住導師的話，努力不懈。
經過幾年的努力，感恩老天爺沒有把我放棄，讓我順利考上國家地政士的考試。這雖是別人的一小步，卻是我人生的一大步，更是奠定我日後往前衝的力量。
後來，我雖然連續參加二次國家高等考試落榜，但我不氣餒，深知自己努力不夠，應更加緊用功，並從此發願「吃素」。一年後，高等考試放榜，我以50歲的高齡幸運地考上。「我考上了，家裡的支柱穩住了！」我拿起電話，含著淚水向遠端的家人大聲報喜。同時，也飛快地趕回家鄉，沿著鄉下田間小路，急衝至家門，見到母親，一個箭步，抱向她。這是歡喜、感恩的一抱，「媽，我考上了，我終於考上了！這是給您最好的禮物。」我淚如泉湧而出。
良久，母親紅著眼睛，摸摸我歪斜深陷的印記，緩緩地拍著我的肩膀說：「阿樟，你要感謝佛菩薩！」
我從事公職，雖然短短的10幾年，但我始終抱著給人方便、給人希望的服務原則，從最底層的幹事、助理員、課員做起，到分隊長、圖書館館長至秘書，一路走來平安順遂，而後安然退休。有人說：「上臺靠機會，下臺靠智慧」，其實，「成功，不是你贏過多少人，而是幫過多少人。」「當你走過黑暗的時候，不妨把你的蠟燭提高一點，因為這樣也可以照亮身邊的人。」能夠給人歡喜，自然就能看到機會，機會和智慧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再者，人生無常，禍福難料，凡事只要換個角度去思考，我們心靈窗外的世界每一天都精彩紛呈，看似坎坷的人生道路時時都充滿機遇。諸葛亮給兒子的一封信說：「在變局中安身立命，在逆境中找到力量。」告訴世人凡事不要放棄，退一步想，還是萬里晴空。
如今，我已接近不逾矩之年，大女兒已結婚，最小的女兒在做翻譯工作，90高齡的雙親仍然健在，一家生活幸福美滿。
「蔡林樟的努力，成就他的自信與快樂；他是個鬥士，更是一名真正的勇者。他的抗癌軌跡，對集體憂鬱的大社會來說，正是一本最振奮人心的生命教材。」這是朋友給我按下的「讚」！
「殘缺的線條也可以成為美麗的詩篇；病體散發出來的光與熱，來自那永不放棄的信心。」我回憶過往臉上深陷的印記，似乎為我帶來美麗和幸福。
（本文摘錄自《我們的故事》一書第149～155頁，感謝「陽光社會福利基金會」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