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分享】極速13Km:剎不住的狂想人生

母愛狂想曲


我從小坐在輪椅上,想走也走不了,但媽媽很早就「離家出走」。我曾經是一個沒有媽媽疼愛的小孩,在上帝眷顧下,派遣了三個不同的女人帶來「母愛」。少了一個媽媽,多了三個「母親」。我想,還是賺到了。

「母親像月亮一樣,照耀我家門窗,聖潔多慈祥,發出愛的光芒。為了兒女著想,不怕烏雲阻擋,賜給我溫情,鼓勵我向上。母親啊!我愛您,我愛您,您真偉大!」這是一首耳熟能詳的歌曲,歌頌母親的偉大。

小學時,每次唱這首歌,我總是找不到歌頌的對象。父親車禍驟逝的那年,我還很小,無法瞭解生命的殘酷,襁褓中的妹妹也是一樣,但我們同時經歷了世間的悲歡離合,經歷了生離死別,卻都無能為力。

父親過世半年後,母親離家了。我和妹妹就由阿嬤一手帶大,我們是無父無母的小孩。阿嬤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既是我的「媽媽」,也是我的「爸爸」。

每次到了母親節,就是很尷尬的日子,就連講出「我的媽啊!」這句話,內心都為之一震,因為我不知道媽媽的模樣。學校上作文課或畫圖課,題目只要是「我的母親」,也都讓我抓破頭,只好把題目改成「我的阿嬤」或「我的老師」,歌頌阿嬤和老師的偉大。老師也會很感動,我的分數就會比別人高!

油麻菜籽命的阿嬤

談到我的阿嬤,她是一個很酷的女人。小小眼睛,大大鼻子,經常都是梳著包頭,笑起來,滿臉皺紋,還有兩副假牙,阿嬤的名字很怪,叫做「陳碰頭」,冠了夫姓變成了「唐陳碰頭」。阿嬤不識字,也不會寫自己的名字,每次要簽名,都是找我代寫,也不知道是誰幫她取的怪名字,每次寫「唐陳碰頭」,我內心就會默唸:「唐陳碰頭,唐陳碰頭,唐、陳、碰頭…」,就好像我們姓唐的人和姓陳的人會「碰頭」,還好不是撞得鼻青臉腫。

阿嬤是童養媳,早年在農村生活,都要忙著大小事情,從早做到晚,不僅做家事,還要幫忙賺錢養家。阿嬤年輕時候就去豆漿店打工,太陽還沒出來,就得開始磨豆漿。為了打起精神,16歲學會了抽菸。她很愛抽菸,也是老菸槍,直到84歲老死前,都還在抽菸。她是一個堅強有毅力的女性。

每次聽到「女人是油麻菜籽命」這句話,我就會想起阿嬤。女人在當時社會的身分地位,往往只是附屬品。這群沒有聲音的人,附屬於自己的父親、丈夫,最終是兒子。我的阿嬤苦命一輩子,失去了兒子,還要照顧一個全身故障的「孫子」。她們肩負照顧家庭的重任,卻不曾真正享樂過。

阿嬤不辭辛勞揹我上學

剛上小學時,還沒有輪椅可以代步,阿嬤每天揹我去上學,等到放學的鐘聲一響,阿嬤又出現在教室的門口,等著揹我回家。從我家到學校的路程,走路至少也要十分鐘。

阿嬤當時已經70幾歲了,總是不辭辛勞,不分晴雨,揹著孫子上下學,充分展現農村婦女勤奮耐操的性格,如同一台得利卡貨車,可以上山下海「凸」全台灣,學校為此頒贈了「模範母親」的獎牌。她也是那屆年紀最大的「模範母親」,身形最為突出,早就過了當小學生母親的年齡。

我慢慢長大,也越來越重,阿嬤揹了我將近一年,身體越來越虛弱,最後真的揹不動了,靈機一動,改用「嬰兒床」代步,我也有了專屬的「校車」。「嬰兒床」底下有輪子,用推的總比揹我去學校來得省力。

我直挺挺地坐在嬰兒床上,書包則放在座位旁,雙手緊抓住手把欄杆,吆喝一聲,迎風而去,直奔學校。咦,遠遠一看,有點像是古代押解囚犯的「囚車」。哎呀,我就是這樣被「押送」到學校。


護送「菜尾」回家的任務

等到有了輪椅,阿嬤自然也輕鬆一點,也有同學陪我去上學。

阿嬤和家人有時候還是會喜歡推我出門,尤其是喝喜酒的場合。每到喜宴結束之前,賓客酒足飯飽,也就是到了「分贓」的時刻。鄉下人「七手八腳」包菜尾,各自使出通天本領。台灣社會早期貧困,所以能拿就盡量拿,從來都不會客氣的,丸子、炸料、蹄膀肉、蛋糕與甜點等,常常被一掃而空。

有時候包了一大堆,準備要吃三、四天,等到要「過關」檢查,新郎新娘守在前頭送客,大家依序排隊離開,大包小包提在手上,總是不好意思。這時候,我就派上用場。阿嬤把一包包的「菜尾」掛在我的輪椅上,就算別人發現了,都會覺得這個小孩很可憐,長得瘦巴巴,又沒了父母親,完全不忍苛責。

我就這樣成了喜宴的「最佳男主角」,負責掩護與運送「菜尾」回家,緊張刺激如同電影場景,偷偷摸摸的行徑,常常像走私一般。

阿嬤從小就很疼我,反而寵壞了我,行徑如同「小霸王」。因為行動不便,常常得學習「忍耐」的功夫,例如吃飯、上廁所、洗澡等,大小事情都得需要阿嬤料理。有時候,阿嬤忙不來,我性子一急,就會鬧脾氣,常常對著她的面,大呼小叫,亂摔東西。霹靂啪啦,亂丟一陣後,她又得耐心收拾,慢慢哄我,安撫我。

我從小出入都有家人抱,就連用餐也都是單獨在房間,家人會自動送餐給我。只有過年時,我才會到餐廳「見客」,一家合吃團圓飯。我的生活就像是「公子哥兒」,不是因為家裡有錢,而是無法自由移動。


祖孫「關在」一起的歲月

晚年的阿嬤,身體孱弱,她經常會跌倒,腦子也不清楚了。她再也不是處處照顧我,能夠隨時為我擋風遮雨的阿嬤;她也沒辦法揹我到處看風景,護送我上下學。這棵聳立的大樹,轉眼間日漸凋零,樹葉掉光了,形同枯木。

從高職休學後,我整天閒賦在家,負責照顧阿嬤,這是每天最重要的任務。行動不便的一對祖孫就在小小的房間裡,無法走出家門。家人忙著工作,又沒有時間理我們。我們祖孫就這樣「關在」一起,相互照應。

回想起小時候,阿嬤在這個房間照顧我,現在反過來,換我照顧她,成天逗她笑,逗她開心。

喜歡抽菸,我會幫她點火,但我逃不掉,只能在一旁猛吸二手菸。有時候會勸她少抽一點,她還是陶醉在煙霧之中,一直講不聽,我只好把香菸藏起來。最高紀錄,我曾一次藏了將近六包菸。

等到她的菸癮又犯了,一直拉著我問說:「我的菸呢?我要抽菸!我受不了啊!」我就開始裝傻,當作不知道。她開始翻箱倒櫃,心情變得很焦慮,也很沮喪。我又於心不忍,就把香菸還給她,她露出微笑,好像小孩子找到了玩具,點了一根菸,吐出一口氣,或許這是她僅剩的嗜好。從年輕到年老,抽菸,讓她找到了苦悶的出口,就算有害身體,還是樂此不疲。


一吹哨子就得救

阿嬤年紀大了,有時候難免會有失智,或者是精神錯亂的現象。平常自己點菸,都會不小心燒到眉毛。好幾次,她明明就在家裡,卻一臉慌張,急忙收拾行李,嘟嚷著要回家,也不知道她要回哪個家。

老人家行為越來越怪異,屢勸不聽,她如果想要跑出去,我根本沒有力量拉住她;萬一阿嬤跌倒了,我也沒辦法扶她,只能眼睜睜叫救命。家人最後就給我一個哨子,只要有狀況,我就趕緊吹哨子求救,找人來支援。

每次一吹哨子,我就覺得自己得救了,可以鬆了一口氣,但內心卻更沈了,因為阿嬤狀況是越來越嚴重。

我和阿嬤的小房間,堆滿了難忘的回憶。我曾經躺在床上,阿嬤為我把屎把尿;如今,她累了,人也虛弱了,白天就躺在床上睡覺。她的身體順著呼吸緩緩起伏,我靜靜看著她的臉龐,仔細看臉上的細紋。阿嬤,真的老了,我好怕阿嬤變老,老到有一天聽不見我的聲音,老到不認得我了。

阿嬤一天一天老去,我的心裡總有萬般不捨。小小房間裡,住著一老一少。一個老到走不動,一個從小就是不能走。我們緊緊相繫,並非走不出去,真正拉住彼此的,是那份祖孫生命的連結。

每次阿嬤吵著要出門,她不想關在房間裡,想要出去逛逛,我都很擔心她會出意外。其實我也很想帶她去玩,不只一次想像,如果有一天,我賺大錢,一定帶阿嬤去世界各地旅遊。

我看著阿嬤說:「阿嬤,對不起,我眼前真的做不到,只能吹哨子幫你找救兵。」阿嬤雖然腦子不太清楚,此刻,她好像聽得懂,對著我微笑,彷彿告訴我:「不用擔心,阿嬤沒事,我會等你帶我去玩。」

童年時,我最愛躺在阿嬤身邊睡覺,緊緊抓著她的手,就會睡得很安穩,很安心。現在摸著她的手,皮膚早已鬆垮,卻還是一樣溫暖。阿嬤口中沒說,我也感受得出來,她擔心自己老了,以後沒辦法照顧我和妹妹,她心中最大的牽掛,還是我們兄妹的未來。她很想繼續照顧我們,但已經夠累了,終於,鬆開了手,阿嬤離開了我。

阿嬤的最後一句話

阿嬤過世前的最後一句話,還是掛念著我。我當時不在她身邊,跑到隔壁的親戚家看電視。她意識迷糊地說:「夭壽死囝仔,怎麼不趕快回家洗澡!!」阿嬤的記憶回到了從前,回到了準備幫我洗澡的黃昏。她分不清過去與現在,但聲音之大,把家人都嚇壞了。這一聲喊叫,也是對著折磨的人間最後一次呼喊。

等到我回家時,家人七嘴八舌地告訴我這件事。阿嬤已經爬不起來了,陷入彌留的狀態。其實,我真的希望,她能夠起來罵我,就算洗好了澡,就算洗到脫皮,我也會順她的意思再洗一次。不過,那是阿嬤最後一句話,從此就再也沒機會說話了。

阿嬤緊急送到醫院,醫生診治後搖搖頭,宣布回天乏術,家人只好又帶回來準備後事。在阿嬤還沒斷氣前,家人把我抱到她的身邊,伯伯們叮嚀我:「你一定要趕快跟阿嬤講話,阿嬤最疼你,看看能不能把阿嬤叫回來!」

我一時傻了,不知道要講什麼,在焦急的心情下,只有不斷哭喊著說:「阿嬤,你要快起來!你要快起來!」整個大廳只有我的聲音迴盪,阿嬤靜靜地躺著,身體一動也不動,沒有呼吸,沒有起伏,她就這樣躺著,靜靜地,最後只見眼淚從臉龐滑落下來。

她斷了氣,留下一滴眼淚,還有數不盡的回憶。

直到今天,阿嬤還會出現在我夢裡,那個飽經風霜的單薄背影。對她的思念,有甜蜜、有心酸,更多的是悔恨與不捨。

生長在成員複雜的大家族,我的壞脾氣,全靠阿嬤委屈求全的包容和呵護。我能活到今天,也都是阿嬤含辛茹苦拉拔長大。她失去了愛子,還要撫養身障的孫子,從無怨尤。我也很後悔,自己曾經對阿嬤發脾氣。我不捨她的離去,卻也慶幸,她終於結束苦難的一生。

對我而言,阿嬤的愛,填補失去父母的童年缺口;對阿嬤而言,我的長相酷似父親,也稍稍舒緩了她對兒子的思念。

阿嬤,就是第一個給我母愛的女人。

國小導師展現母愛

我的第二份母愛,就是來自小學導師張美娥。

自幼聰明伶俐,我的功課名列前茅,可愛的模樣就像是削尖臉型的Fido Dido。張老師從來不會因為我的身體狀況,有所歧視或排斥。她同情我的遭遇,總是格外呵護我,鼓勵打氣,也給我機會表現,叫我當班上的風紀股長。坦白說,我如果真得能管得動同學,大概世上就沒有壞人了,不過,班上同學都很配合,這也是因為鄉下地方的民風純樸善良。

張美娥有兩個孩子,年齡與我相近。她每次購買文具,都會準備三份,其中一份就是送給我。不知內情的人,或許還以為她在外面養小孩。她也啟蒙我閱讀課外讀物的樂趣,送我字典和書籍,說話如同慈母一般,讓我感受到母愛。

我還記得,她在我的小學畢業紀念冊上,叮嚀我一定要念國中,一定要繼續升學。那一行字,記憶猶新。這是師長的關心,也代替了媽媽的溫暖。

(作者1歲時罹患小兒麻痺症,同一年父親過世,母親出走,由阿嬤撫養長大。2002年獲選內政部金鷹獎,現任「自由空間教育基金會」董事長。本文摘錄自《極速13Km:剎不住的狂想人生
一書第79~89頁,感謝「八旗文化」慨允轉載。)


延伸閱讀:


 

只有五句話的求職履歷


我不曾有過工作經驗,既沒學歷,又沒經歷,腳不能動,手又不能提,連履歷與自傳的格式都不懂,找工作比登天還難。依照身體狀況,我不可能去搬水泥或扛瓦斯,就算是送報紙或送牛奶,也是天方夜譚。真的讓我送到了,新聞早就變舊聞,牛奶都發臭了。

所以我一開始就鎖定文書類別,想要找雜誌社或出版社等相關領域。當時以(台北市)嘉興街的住家為中心點,畫出方圓兩公里的範圍,從報紙的求職欄,或者是電話簿的資訊,展開地毯式搜索。反正只要是我到得了的地方,就會登門拜訪,不行的話,只好寄履歷毛遂自薦。

我不會寫履歷,想到學歷、專長和工作經歷乏善可陳,頭皮一整個發麻,又不能亂吹牛,簡直比小學的作文課,老師逼我寫「我的媽媽」,還要困難幾百倍。我最後自行摸索出五句「箴言」,就在求職履歷上面寫著:

我是唐峰正
我一個人在台北
我坐輪椅
我要工作
你要不要用我

我真憨慢,但是我講話很實在。當時毫無社會經驗,一度沾沾自喜,自以為是別樹一格。如今想來,太過天真好笑,一封短短五句話的履歷信,也沒有貼照片,寄了十幾家,當然是石沈大海。這份陽春到不行的履歷,唯一的優點,大概勉強算得上有創意吧!

等待回覆的過程很漫長,情緒陷入低潮。瞎貓碰到死耗子,一個多月後,竟然有一封回信,華新牛排通知要面試!我的心情從地獄爬到了天堂。華新牛排公司在當時可是知名的連鎖企業,這不會是詐騙集團,或者是要我出賣靈肉之類的工作。華新是賣「牛肉」,可不是賣「人肉」。

我的第一份工作

面試當天,我卯足了勁,想要把帥氣的一面呈現出來,帶著忐忑不安心情,既興奮,又期待,踏上未知的旅程。

生平頭一遭面試,只有一位面試官,他是華新牛排公司的顏經理。顏經理的態度親切溫和,讓我緩和了緊張,甚至開始大放厥詞。顏經理耐心聽我講話,時而點頭,時而回應,彼此互動良好。

整個面試過程相談甚歡,結束時,之後就請我回家等候通知。臨走前,顏經理鼓勵我說:「唐先生,我看你整個上半身充滿自信,言談表現很帥,你真的很棒!」

「難道只有上半身喔,那我的下半身?」我內心嘀咕著。

後來想想顏經理的鼓勵,可能只是結束面試時,刻意講的一番客套話,這份工作機會可能飛了。想通之後,勉強打起精神,等待其他工作機會。

在心灰意冷之際,三天後,華新通知錄取了。阿母啊!我出運啦!我終於得到了生平的第一份工作。我要當上班族了!

後來我才瞭解,華新牛排為了響應政府進用身心障礙者的就業政策,才特地安排我的面試。顏經理有一次還打趣說:「我原本以為只要隨便找一個就好,沒想到,第一個就是你,看起來狀況真的『很嚴重』,太有挑戰性了!」

上班第一天,我的心情七上八下,房東幫我打領帶,套背心,仔細整理我的服裝儀容。踏出家門那一刻,陽光鋪在地面,幾隻小鳥在枝頭跳躍。我望著遠方,準備迎接夢寐以求的「正常生活」。我有家,又有工作,終於可以自食其力啦!

第一次有了自己專屬的辦公桌,負責打雜的文書工作,每天寄送廣告文宣,幫忙黏貼客戶的名字標籤。這些工作乍看之下,很像是「手部復健」的療程,但已經得來不易了。

上班最不能適應的部分,就是上廁所。當時辦公室的廁所太小,輪椅進不去。身為白領族,在職場叢林求生第一關,就是要能找到廁所,後來只好借用一樓店家的廁所。

因為上廁所不便,上班時間盡量不喝水,桌上就沒有擺茶杯,同事還以為我的生肖是「駱駝」,天生異稟。熟了之後,才知道我的窘境。

我是通勤族,靠的不是大眾運輸工具,也不是復康巴士,當時也沒有捷運,我和我的兩輪兄弟相依為命。1991年到1994年期間,如果你曾經在和平東路或安和路上,看到一位穿著背心襯衫,開著輪椅橫衝直撞的小帥哥。不用懷疑,那就是我!

遇見職場貴人

上班地點距離租屋處,大約是二公里,開輪椅上班的通勤時間是40分鐘,其中最怕遇到下雨天。因為只有一隻手可以使用,若要操縱搖桿,就無法拿傘,必須拜託別人幫我穿雨衣,否則就只好淋雨了。

有一天,上班途中下了大雨,全身淋濕了,趕緊衝到辦公室。一進到辦公大樓,還來不及整理,遇上一個歐吉桑,他開口就說:「ㄟ,你怎麼這麼濕?」他趕緊叫我進門,用吹風機吹乾,好像撿到一隻被雨淋濕的「流浪狗」。

原來眼前的歐吉桑就是朱愉,也就是華新牛排公司的老闆。我之前從沒見過他,初次見面,竟然是老闆幫我吹頭髮。

因為這個巧遇,我有機會和老闆聊天。他很欣賞我的聰明與機智,人又上進。剛好公司要成立採購部門,朱愉決定調我過去,願意給我機會歷練。朱愉見我每天穿梭街頭,還要經歷風吹雨淋,於心不忍,當下問我說:「公司還有一間套房,就在這棟大樓,你要不要住進來?」

「真的嗎?」

「我說可以就是可以!」

「好是好,可是我要付房租喔!」

「你現在一個月租金多少?」

「一個月四千五百元。」

「好,那你就搬進來住,我只收你兩千五百元,剩下的兩千元,給你買書,如果你不好意思,那看完的書就繳回公司。」我簡直遇到了大善人,沒想到,淋一場雨竟可以如此幸運,早知道,應該天天淋雨。

朱愉是生命中的重要貴人。他不是施捨,而是願意提供機會,給了莫大的鼓勵和信心。我要積極證明自己的能力,以報答知遇之恩。我就此擺脫了「手部復健」的打雜工作,有機會可以一展長才,也不用在雨中趕路。

我後來在華新專門負責文字企畫,從小腦子裡裝著稀奇古怪的想法,總算可以派上用場,源源不絕的創意,得以勝任這份工作。

華新除了牛排聞名,還率先推出「海龍王鍋」。以當時的消費市場,在西餐廳裡賣牛排不稀奇,吃到熱騰騰的火鍋,可算是創舉。這就是我的第一個文案代表作。

短短三年半,我瘋狂投身於工作,也升上了企劃部主管,從毫無工作經驗,履歷只有五行字的傻小子,轉身一變,成為小主管,底下管理五名員工。許多天馬行空的企畫案,在我手裡逐一實現,完成了很多的「不可能任務」。

(作者1歲時罹患小兒麻痺症,同一年父親過世,母親出走,由阿嬤撫養長大。2002年獲選內政部金鷹獎,現任「自由空間教育基金會」董事長。本文摘錄自《極速13Km:剎不住的狂想人生
一書第131~137頁,感謝「八旗文化」慨允轉載。)
 

百年老店啟動「通用設計」


除了舉辦通用設計獎,通用設計的理念也逐步滲透到政府部門。

2010年,台灣鐵路管理局成立「通用設計研究小組」。百年老店為提昇服務品質,首度導入「通用設計」的概念,與全球接軌,提供不同的用路人友善親近的空間。

我之所以會去策動台鐵納入通用設計的理念,源自於個人以往「戒慎恐懼」的搭乘經驗。之前坐台鐵的經驗都很緊張,上下車都得使用斜板,斜板橫跨在月台和車廂入口之間,工作人員再用腳頂住,稍有不慎,輪椅很容易就滑下來。不僅如此,若斜板未能及時送達,我就趕不上車了。我曾經因久候斜板未到,在最後一刻,由同車四名旅客扛我上車。

2007年,台鐵啟用「太魯閣號」傾斜式列車,號稱媲美捷運和高鐵。既然如此,應該不必再使用簡陋斜板。我興高采烈來趟體驗之旅,結果卻是大失所望,只有四個字評語:「華而不實」。

我馬上向台鐵方面反映:「為何號稱與世界接軌的車廂,還是會出現高低差?」對方的回應說:「因為全台各地的月台都不一樣高,車廂也是如此,所以無法有齊平的高度。」

我對這樣說法始終存疑。之後在一次交通部召開的無障礙旅遊會議中,與會者反映各種疑難雜症,大家七嘴八舌。我當場就想到了太魯閣號的狀況,因為台鐵是台灣旅遊運輸的樞紐,貫穿東西南北,停靠站比高鐵多。如果要解決身障者旅遊的問題,應該先打通這條任督二脈。

我以「太魯閣經驗」為例,既然台鐵反映問題出在「月台的高度」,未來可以考慮將月台墊高,配合國際車廂入口底盤標準115公分的高度。接下來幾年內,正逢台鐵的車廂也要汰舊換新,如果問題不在車子,那就將月台高度統一,且台鐵的月台地板,並無電器設備,施工困難度並不高。

我建議,未來可以陸續進行月台墊高工程;到了車廂全部更新的那一年,月台墊高工程也一併完成。屆時,全台所有的車廂和月台都平順了,這樣不就解決長期困擾的「高低差」問題嗎?

出席官員們覺得很有道理,當下決定,未來分六年進行台鐵月台墊高工程,預定最遲民國104年,所有月台的高度將會一致。民國100年開始車廂汰舊換新,車廂入口也將符合國際高度。

之後,我便積極參與台鐵的會議,力倡通用設計概念。很難想像,我原本只是一個不起眼的身障者,竟然有機會可以提供意見,撼動百年老字號的台鐵局。在台鐵局長范植谷的支持下,局內成立了「通用設計研究小組」。

2010年3月,台鐵先著手打造五星級的通用設計廁所。這間具有多功能設計的廁所,是台鐵全面導入「通用設計」的第一步,邁入新的紀元,造福更多人。對台鐵和乘客來說,這是多贏的局面。

當通用設計的觀念日益成熟,未來還需要「無縫接駁」的計劃。在一些台鐵較具規模或偏遠的停靠站,到市區、遊樂場所或旅遊景點的接駁車,要有一定的比例車子是具有通用設計,提供給老人、小孩、孕婦或輪椅族。這樣無障礙的旅遊,以台鐵的佈點為主,從一個點,變成一個線,形成一個面,身障朋友要環島旅行的機會就指日可待了。

通用設計的高鐵

除了百年老店的台鐵局,創造台灣交通新紀元的高鐵公司,我也曾經交手過,甚至成為共同推動「通用設計」理念的伙伴。

2001年,台北世貿中心舉行的世界捷運博覽會現場,臺灣高鐵設有宣導展區。我因為關心無障礙運動,當時氣焰很盛,喜歡到處「踢館」,惡名昭彰,參觀時,我提出了一些問題,諸如:月台與車廂的間隙、關門的速度等,讓接待小姐有些招架不住。高鐵的公關副總經理江金山見狀,馬上出來解圍。

這位大內高手展現了十足誠意,帶領我參觀高鐵模型後,隨即坐在階梯和我聊天,瞭解推行無障礙運動的想法與理念。那是一場愉快的對話,我倆也從此結下不解之緣。

幾個月後,接到江金山來電,邀我到日本觀摩新幹線和地鐵的設施,希望我能提供建議,作為高鐵無障礙設計的參考。當年的高鐵團隊,可以接受新的想法,納入通用設計的觀念,一切採最高規格的標準。

日本之行,體驗新幹線和地鐵的無障礙設計,很佩服日本人的細膩和用心。以車子的平穩性而言,我們做了一個測試,將小罐的保特瓶倒立,竟然可以在車子啟動時,依舊屹立不倒,可見車廂內的平穩。

回國後,我提出相關建議,最重要就是電梯與輪椅座位車廂要有關連性。當時設定輪椅座位在第七節車廂,車廂必須接近電梯,才能縮短輪椅族或其他電梯使用者的行動距離。

之所以會有這個提醒,主要來自搭台北捷運的經驗。北捷幾乎每站月台僅設一座電梯,出站時,若是目的地在對向,就得過馬路。一般坐電梯的主要族群,是行動緩慢的人,包括老人、身障者,還有生病的人,這樣的缺失,讓行動緩慢的人,暴露在危險的時間更久。

從日本觀摩回國後,我到高鐵提出參訪報告,報告的現場和應徵面試一樣,除了高鐵主管,還有廣告公司的人,現場有人問:「台灣高鐵如果通車,對於坐輪椅的人,會有什麼樣的效益?」

「如果高鐵通了,將會延伸我的活動力與生命力!」就這樣,我成了高鐵無障礙的代言人之一。

對一般人來說,可選擇的交通工具很多,對我們而言,卻極其有限。坐輪椅的人,怎麼可能一天跑上兩、三個縣市後,晚上還可以回到家裡的床睡覺。有這樣的高速載具,真是天大的禮物,可以超越空間限制,實現一日生活圈的夢想,我們當然希望高鐵能夠納入「通用設計」的理念。截至目前我坐過高鐵早已超過三百趟,更有機會可以體驗台灣各地民情。

(作者1歲時罹患小兒麻痺症,同一年父親過世,母親出走,由阿嬤撫養長大。2002年獲選內政部金鷹獎,現任「自由空間教育基金會」 董事長。本文摘錄自《極速13Km:剎不住的狂想人生
 一書第231~236頁,感謝「八旗文化」http://gusapublishing.blogspot.tw/ 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