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小學老師講過一句很簡短的話,他說當你問一個溜冰家是如何成功的,他只會告訴你跌倒了再爬起來。話雖簡單,要做到卻不太容易。因為我們跌倒要再爬起來並不困難,即使你爬不起來別人也會扶你一把,困難的是當你爬起來之後有沒有勇氣再繼續學習,面對下一次的挑戰。如果我們只害怕跌倒的疼痛,而不敢重新去面對與學習,理想也就沒有成功的一天。
在我就讀陸軍官校升到二年級的時候,在一次意外中我真的摔得很重跌得很痛,因為我雪亮的雙眼不慎被炸傷而導致雙目失明,頓時好像掉進一個黑色的牢籠裡一樣,令我窒息。經過幾個月的醫療,身體殘破的外傷都痊癒了,但卻敲著拐杖,帶著一顆殘破的心默默回家。
由於剛失明,生活與心態一直無法馬上適應,整天呆在床上,什麼事也不會做,除了睡覺就是吃,真像一條大笨豬。我曾自我解嘲地做了一首打油詩:我是一條豬,除了睡覺就是吃,吃完睡覺真舒服,我是一條豬。想著一輩子無法重見天日,前途真的十足無「亮」,心情低潮的時候也很想死掉算了,但當時我連自殺的能力都沒有,寸步難行,難耐到極點。由於兩個眼球都被炸破了,醫生幫我裝上義眼,看起來才有點像人,套句成語真可說是被炸得面目全非,慘不忍睹。在我一次洗臉的時候,順便拔下義眼清理一番,卻不慎掉落在地,我摸了大半天怎麼找也找不到,請母親來幫忙,找了許久,終於被母親在桌腳給尋獲了。一直到現在,母親雖然已經去逝,但這一幕母子同心一同尋找義眼的情景,時常在我腦海裡不斷地浮現。
離開官校,在家裡調養幾個月後,我被安排進入台中啟明學校去學習盲人的點字課程。是的,跌倒了就必須爬起來,爬起來就必須重新地去面對。對我這個剛失明的人而言,盲校裡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都是那麼地新鮮,在我黑暗的生命之中,好像又重新點燃一盞小燈,燈光雖然顯得那麼微小,但對我這艘漂浮在苦海中的孤帆,卻是多麼地重要。盲校又稱做特殊教育,有別於一般人的常態教育方法,說是特殊也實在不為過,因為當時我被編進就讀的高一,全班只有三個人,一個是班長,另一位副班長,剩下的就是我這位唯一的班員。要學點字很容易,但要摸點字可沒那麼地簡單,一排排凸凸的字體就好像長在背部的痱子一樣,要迅速摸出這些符號所代表的語音,還真像在渾水中抓泥鰍,可就不容易了。班長看我心情一直很低落,時常悶悶不樂,便帶我到花園去散步。班長是在小時候發高燒,由於鄉下醫療不便,燒壞了視神經而導致雙目失明。但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位眼明者,全校無論走到哪裡,他都不需要拿拐杖,不但來去自如而且行動快速。花園裡有許多動物的模型,能夠使同學瞭解各種動物特殊的長相,當班長帶我摸著大象的模型時,我內心真是啼笑皆非,想不到小學課本裡瞎子摸象的故事,今天卻變成我真實生活的寫照,想起有一首歌的曲名就叫做「但是又何奈」,真的是如此,但是又何奈。
班長和我坐在花園的搖椅上,我突然聽到一陣笑聲從背後傳過來,班長告訴我那是小學部在玩遊戲。我聽了覺得非常詫異,因為當時我是把失明與痛苦劃上等號的,眼睛瞎了怎麼還會有心情做遊戲呢?當時我真的不懂,在黑暗的生命中怎麼還能擁有笑聲呢?我正感到十分不解的時候,突然從前方又傳來一陣悅耳的歌聲,難道盲人也有心情唱歌嗎?怎麼眼前這群盲人與我想像中的完全不同,也跟我失明後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因為失明在我的感受裡是充滿著恐怖與不安的,但看看四周圍的同學們,有的在說笑,有的在唱歌,有的在遊戲,都跟正常人沒有兩樣。我突然恍然大悟,像一隻在厚繭中昏睡的蠶寶寶,馬上一覺醒來破繭而出,擺脫長期壓迫在心中的陰霾。班長教我唱胡適所寫的「白雲故鄉」,我也樂觀起來開始努力學習各種功課,我發現沒有太多時間去理會眼前的黑暗,這時我才體會到尼采所說的,痛苦者沒有悲觀的權利,因為痛苦者必須拿更多的時間來學習,以改善自己的困境,整天光是哀聲嘆氣,不但不能解決眼前的問題,反而使自己陷入煩惱的深淵,永遠無法自拔。
痛苦是沒有一定標準的,痛苦是比較而來的,只要我們不做繭自縛,懂得從陰暗的角落走出,去關懷比我們更不幸的人,你將會發現在你學習付出的當下就已經得到自我醫療,心中的許多痛苦也都悄悄變成了快樂。
(作者就讀陸軍官校時,在演習中被炸藥炸傷,導致雙目失明。他目前從事氣功推拿工作,曾榮獲文建會「第三屆文藝創作獎」、周大觀文教基金會「2010年第13屆全球熱愛生命獎章」。本文摘錄自《另一道陽光——陽光英雄施清文的傳奇故事》 一書第90~94頁,感謝「周大觀文教基金會」/ 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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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七十三年我學習台安醫院開始改為素食,酸性的魚肉如果吃太多,就會增加肝腎的負擔,不但氣濁血濃,血液循環的速度也會減慢,免疫功能自然降低下來,不但容易疲勞,容易生病,也容易老化。如果吃素加上練功,就能夠開發我們內在的潛能,好比牛吃草一樣,不但力量大,牛奶也很營養。這說明了開發我們內在的潛能,才是真正的仙丹妙藥,所有營養補品與美容聖品的功效,都含藏於潛能之中。
學生看我已經吃素了一年,就帶我去皈依淨空法師,法號取作慧清,能夠有智慧又清靜,那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嗎?在眾多的學生之中,也有女眾出家人跟我學習推拿,在閒暇之時,總會對我開示一些佛理,我也逐漸養成靜坐的好習慣,加上蔡龍雄老師為我指導氣功的練法,身心靈的磁場迅速提升不少。從民國八十年到九十年之間,正是我的全盛時期,不但當選民國八十年全國好人好事代表,更在台視主持一季佛家氣功的節目,帶著一群學生全省走透透,到處免費教學與義診,這在當年都是空前的創舉。
我出資幫盲胞出版專輯,更在台北市國父紀念館連續舉辦五屆的全國殘障同胞才藝公演大會,並幫許多殘障團體支援人力、物力與財力。各種媒體又陸陸續續為我作專題報導,肯定我的努力與付出。有時站在講台上,想想一個盲人竟然能指導上百位的明眼學生,讓我感覺到已經脫離了以前的卑賤與不幸,展露迎向陽光的笑容。
在此我要特別感謝陳玉鵬、楊明、王美萍、溫春華幾位媒體朋友,自從民國八十三年到現在,我在師大員工福利委員會以及救國團總團部,免費指導禪坐氣功推拿的養生課程,這幾位菩薩都是默默地幫助我,義務將文宣登載在重要的版面,使我的教學活動得以擴大而順利。他們不求任何回報,十幾年來一直幫助我、支持我,令我萬分地感動、感佩、感謝。最後,我將《陽光之外》一書中一首名為〈成長〉的短詩轉載於後,作為本文的結束。
成長
在扮著家家酒的時候
我是天皇 痛苦教我哭泣
在奔放無羈的少年遊
我是俠客 痛苦教我抗拒
在雪花飄落的年頭
我已一身虛寒 痛苦教我靜默
如今 打擊與折磨化成了甜美的智慧果
痛苦教我歡笑 我也將痛苦譜成一首音韻如詩的歌謠
(作者就讀陸軍官校時,在演習中被炸藥炸傷,導致雙目失明。他目前從事氣功推拿工作,曾榮獲文建會「第三屆文藝創作獎」、周大觀文教基金會「2010年第13屆全球熱愛生命獎章」。本文摘錄自《另一道陽光——陽光英雄施清文的傳奇故事》 一書第139~142頁,感謝「周大觀文教基金會」 慨允轉載。)
從師大物理研究所畢業後,蔡龍雄老師便回到新營去從事高中物理的教學工作,白天上課,晚上改改作業,到了假日便與妻子和兩個乖巧的女兒,到郊外的森林沐浴芬多精,或到瀑布邊吸收陰離子,這與大多數的教職人員一樣,日子單純又幸福。有時作業改多了,眼睛感到有些疲勞,便利用睡覺前點點眼藥水,再閉上雙眼,涼涼的眼藥水含在眼裡非常舒服,誰也料想不到,眼藥水竟像一名無形的殺手,經過一段時間,蔡老師的視力已逐漸毀壞,他的雙眼開始感到模糊,對於眼前的景物愈來愈看不清楚,這可把他嚇壞了,查明原因,原來是早期的眼藥水裡,有一種名叫可體松的化學成分,對於眼睛是有傷害的,再加上蔡老師是利用睡前點眼藥,藥水完全被含在眼裡沒有任何流失,經過長期的刺激,眼球的組織終於產生病變,視力終於遭到傷害。
原本平靜祥和的家庭開始被不安的氣氛所籠罩,儘管尋遍了全省著名的眼科醫生,但最後還是被宣判得了青光眼,竟至視力完全消失。這突然的打擊,將蔡老師拉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世界,驟然的變化使他不知所措。儘管學物理是反對迷信的,但到了這種無奈的地步,師母也只好帶著蔡老師到處求神問卜,希望能出現奇蹟,或找到任何的偏方妙藥,只要能使雙眼重見光明,任何的醫療法都願意嘗試一番。
聽到這邊介紹名醫,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聽到那邊有人指點,也不辭路途遙遠,但也總是抱著希望而去,帶著失望回來。蔡老師身體走累了,心也累了,最後只有面對現實,離開教職工作,轉到「新莊盲人重建院」(即台灣盲人重建院 http://www.ibt.org.tw/index.php),重新做一個學生,學習種種盲人的生活重建技能。尼采不是說過嗎?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因為痛苦者必須善用時間,在無奈中學習堅強,在傷痛中探取智慧,如果把時間浪費在哀聲嘆氣,對於現狀的改善一點幫助也沒有。由於畢業成績優良,蔡老師被留在重建院裡,獲聘為盲人點字的指導老師,薪水雖然微薄,但也給了他一個安定的生活。
民國六十六年,我從淡江大學中文系畢業,畢業亦即失業,反正走投無路,不如到重建院去窩藏一段時間,管吃管住,至少不會讓眼前的生活出現問題。蔡老師正好擔任我們初級班的點字老師,我也因此與蔡老師結下不解之緣,由於我們兩人都是後天受到意外傷害所導致的失明,同是天涯淪落人,彼此便常常相互安慰鼓勵一番。天底下原本就有公平與不公平、幸運與不幸運的現象,即使有一天我們不幸扮演了不幸的角色,也要認清這個事實,一切便能泰然處之,如果大家都要選擇公平與幸運,那不公平與不幸又要叫誰去承擔呢?人生本來就在無常中變化,又有誰能一直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永遠處在優勢,毫無任何閃失呢?
離開了重建院我便流浪到台北,自己開設一家病理推拿的小診所,這時蔡老師也從重建院轉到台北啟明學校來任教,平常雙方只以電話互道平安。有一天電話響了,我依蔡老師的交代來到他的家裡,兩人上了頂樓,這是他平常練功修法的地方,原來蔡老師是要幫我打通奇經八脈,希望我能勤練氣功,以便提升氣功推拿的醫療能力。燒完香禮完佛之後,蔡老師便帶我到定位,口中唸著密宗的咒語,我的身體竟不由自主地轉了起來,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疏通我的氣脈,全身感到非常的放鬆而舒服。過了不久,蔡老師突然下口令,金剛拳開始,我的身體居然依著他的口令而打起拳來,奇怪的是這些拳法我從來沒有學過,但每招打來都是有模有樣,打完金剛拳接著又打虎拳、白鶴拳等等,這可把我自己嚇呆了,怎麼會這樣呢?我怎麼一下子就成了國術高手呢?想來蔡老師的密法已經修到一個莫測高深的境界了,才會具有如此高妙的功力,真是不可思議呀!經過蔡老師的指導之後,我氣功推拿的醫術突飛猛進,前來求診的患者源源不絕,家庭的經濟也得到大大的改善,終於能使我這位殘障者擺脫窮困的陰影。
我為了報答師恩,在我創辦「中華佛家氣功協會」的時候,便恭請蔡老師來擔任理事長一職,以便領導會務不斷地成長與發展。在我主持漢聲電臺的節目中,每次都會邀請蔡老師來講解調身調氣調心的道理,希望能帶給聽眾一個更健康與快樂的人生。如今我到處免費指導禪坐氣功與義診,就是想藉著更積極、更有意義的行動來答謝蔡老師的恩情。畢竟我與蔡老師都是歷盡苦難,希望能藉著我們兩人的合作,能夠幫助更多的人走向平安與健康,在長期的服務之中,我們也由師生的情誼,變成一對密不可分的難兄難弟。
(作者就讀陸軍官校時,在演習中被炸藥炸傷,導致雙目失明。他目前從事氣功推拿工作,曾榮獲文建會「第三屆文藝創作獎」、周大觀文教基金會「2010年第13屆全球熱愛生命獎章」。本文摘錄自《另一道陽光——陽光英雄施清文的傳奇故事》 一書第173~177頁,感謝「周大觀文教基金會」 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