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N電子報第133期——智青就業的推手(2011.03.31出刊)

【DIN放送台】森林有愛、步道無礙

森林有愛、步道無礙


自2004年開始,為了讓身障朋友也能和常人一樣到郊外踏青、體驗生態之美,台灣的生態保育團體如台灣蝴蝶保育學會、中華大自然教育推廣協會、自然步道協會、台大自然保育社等與身障服務團體「台北市行無礙資源推廣協會」合作,成立「牽手無礙 親近自然」聯盟,隨著台灣季節與生態的轉變,每個月一次帶領身障者到郊外旅遊,聯盟帶領身障者的足跡上至東眼山,下至淡水紅樹林划獨木舟,歡笑與身影遍及台灣許多鄉鎮,活動形態也由早期的生態導覽增加到古蹟文化參訪,為許多身障朋友開啟另一扇觀察世界的窗。

每一年的生態活動,烏來內洞森林遊樂區一直是受身障朋友喜愛的景點,園內不但具有多樣性的動植物生態、夏季夜晚還可以賞蛙,更有蘊藏豐富負離子的瀑布讓人身心舒暢,然而多年來園內後半段的碎石路設計,使得靠近瀑布成為身障朋友可望卻不可及的奢求!

今年,改變發生了!林務局以Forest for all推廣多元族群都能親近自然的觀念,3月18、19日在內洞施作無障礙步道設施改善,讓始終與瀑布無緣的行動不便者可以一親芳澤了!

許多的步道志工用雙手完成全台首座的無障礙步道與觀瀑平台,這對多年來一直努力推廣身障者親近自然的身障服務團體而言,實在是一個值得慶賀的里程碑!3月19日的這一天,台灣的志工、身障者、相關團體一起見證歷史,也促成「森林有愛、步道無礙」的夢想!

延伸閱讀

【本期專題】智青就業的推手

大老闆小管家

作者: 
吳錦楓


自從雪芬老師通知我寫稿,我就開始細細回顧這兩千五百多個日子來我所看到的阿生,他的改變及他的蛻變。

第一次弘愛老師帶他進來坦白說還真是心蹬了一下,居然是個大小孩,雖然老師有大致敘述說明,但初次見面還是會有點小震盪,第一次見到阿生印象之深刻,跟他對話時只有兩個眼珠子望著你,沒有任何的回應及反應 ,接著就換我兩個眼珠子望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長久在公司我說了算數沒人敢不回我「是」或「我知道了」,所以就更激起我想去征服大孩子的念頭。

我實在沒有跟這些小孩相處的經驗,深怕刺傷他們的心靈導致他們受傷害,所以步步都要很小心,剛開始糾正他還蠻艱辛,這位酷弟依然故我但已有「嗯」的回應,雖不滿意但是不得不接受他的小小進步,雖然一個星期見一次面,但在他來之前我都會先想好今天要跟他說啥?不過常常一忙還來不及跟他說到話就「吳姊姊今天幾月幾號?」,就知道酷弟要告辭go home,等我再一回神就已經是「吳姊姊再見了」。

所以日後每個星期五當阿生進來時,我就先把手邊工作暫告一段落,看著他開始上工,從擦玻璃、掃地、資源回收、倒垃圾、最後上完廁所(必上)就會來找我驗收簽名,剛開始我不太會去糾正怕傷他,慢慢的觀察他後自認可以開始阿生東阿生西的叮嚀,但還是怕他會擺臭臉,回家跟我老公說怕他會生氣,我老公笑說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婆居然還有怕的人!還好阿生沒有不高興,我就得寸進尺地表示「這不乾淨」、「要把椅子動一下才能把桌底清乾淨、……他的回答說「好」,果然他有在接受我的建議,好開心。

漸漸的我越來越不怕他會生氣,就會跟他聊天,從你穿的royal好貴ㄟ,媽媽對你最好!但他回答依然是輕描淡寫的「嗯」,再換個話題:你跟弟弟是好朋友嗎?他的回答更妙:「弟弟會跟我搶東西、會吵架、還會搶廁所……」,這我就沒得接話了,因我不了解不能誤導他,所以藉著溝通來慢慢多了解一些阿生的想法。

同時他可能也漸漸的敞開心房,要出國去玩都會報告要去哪玩,說話也更有條有理,下星期要去玩或弘愛有校外活動,也都會一進門就來跟我報告,一時沒空理他,就會站在旁邊等我有回應才開始去上工,偶而外出開會或去接洽業務不在,下次見面時他會非常嚴肅的來說:「吳姊姊你上星期沒來」或「你上星期去哪?」, 第一次被問時還愣了一下,我居然在公司請個小管家來管我ㄟ,自己會心一笑還蠻有趣的。

憑心而論,這位大孩子從無到有,從陌生到熟悉,從便扭到順從,從酷斃到柔順,我很為他的改變而感到無比的欣慰,「阿生很棒了!」吳姊姊希望你能開心過每個日子。(本文作者為萬仕興旅行社有限公司 董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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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青的工作感想

作者: 
阿生


我每個星期五下午4:00下午搭公車到萬仕興工作的情形已有六年多了,快七年了,在這段時間裡我學到很多關於出去工作的洗廁所、倒垃圾、資源回收的事情。雖然做得不是很好,但是萬仕興的姊姊們會告訴我哪些地方要加強或改進,都有講得非常清楚非常好。再告訴姊姊幫我買垃圾袋和回收袋。最後再請姊姊幫我簽完字就可以搭公車226回家。

非常謝謝姐姐們能夠有機會讓我有打掃的地方,我很希望每個星期五可以和姐姐們談一談話,在高高興興的回家。我賺的錢,媽媽都有幫我存起來買衣服褲子所以我要認真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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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打拼的工作夥伴

作者: 
林硯汝


在公司成立之際,我們總是忙碌著業務,對於公司的清潔工作,有段時間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在一次與同學聚會中,攬用了同學的工作單位之智青,同學在特殊教育機構服務已經多年,他會聊聊如何幫助這些智青,讓他們跟一般人一樣自立更生,其實更生是言重了,主要是讓他們自己覺得自己跟別人沒什麼兩樣,我一樣會工作,一樣有正常的生活。

小華是我公司的工作人員,記得第一次來上班的時候,機構有輔導老師同來,當然,跟著老師做,沒問題。第二次,小華自己來了,他有點疑惑,我想他可能忘了該做什麼,我的夥伴們也同樣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我找了個人重頭再教他一次,先擦辦公桌椅,再拿吸塵器吸地板,有時要擦落地玻璃門,整理不要的廢紙放在紙箱裡,這些都是小華的工作。

剛開始,真的看得出來他的不安,但是一次一次過去了,他變熟悉了,而且有自信了、也活潑了, 他雖然默默工作,看到我們忙,他會等在旁邊,等我們忙完,他才擦桌子,我們在午休,他也不會打擾,他在會議桌上看東西,等我們都開始活動了,他才會開始工作,當他工作完畢,他會用著發亮的眼睛,看著我在他的工作表上打勾,簽名,然後微笑,這就是小華,雖然有時工作不盡人意,但糾正他時他會改,只是真的不知他有沒記住。

在這個社會上,總是有著各式各樣的單位團體,而特殊教育機構就是各種團體中的一種,他們照顧輕中重度各層級不同智能障礙的孩子,對機構人員來說,該是極須耐心愛心的工作,而其中的甘苦,我想只有他們才能了解。對於這些孩子的辛苦成長之路,我決定讓自己的小孩體會一下,於是連絡同學,安排我的小孩到他們的機構去當義工。

我記得他們機構有一次園遊會,地點是國父紀念館,我讓我的小孩去幫忙他們賣東西、發傳單、整理他們銷售的物品、食物,看著他們手忙腳亂,有點不捨,但是這也是訓練他們的方法之一,不是嗎?我的小孩剛開始時也不習慣,總覺得他們怎麼說都聽不懂,要一直重複一直重複他們才能了解一些些,我的小孩跟我說他們好辛苦喔,生活上都要老師幫忙,出門也要有人跟著,這樣真的好麻煩……我的小孩終於也能體會擁有健康的身體是多麼幸運的事,並告訴我他們會好好照顧自己。

之後我和我的小孩,陪著他們玩,陪著他們工作。對於這些看起來像小孩卻又不是小孩的智青,雖然覺得非常的不捨,但是重要的是要如何幫助他們、給他們機會,讓他們跟正常人一樣的生活。社會是現實的,但我希望有更多的愛心人士能夠以不同的方式去幫助他們,依他們的需求竭盡所能的給他們機會,就像小華,他已經是我們的伙伴了,只要他願意,我們會一直照顧著他。(本文作者為友晨旅行社總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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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草,一點露

作者: 
Debra


透過中華民國智障者家長總會朋友的介紹,我們辦公室的清潔工作交給了弘愛中心的智青--小君和小華,那時覺得辦公室需要有人可以協助整理、清潔工作,若有可信任的打掃人員,將可以降低許多溝通成本,而智總的朋友覺得智青的工作品質很好,於是我們也試著請中心估價、讓智青來辦公室打掃。

剛開始教保員帶智青來「試做」時,相當注意各項細節,拖把要在哪個水槽洗、廚房、浴廁要用哪幾條抹布、各項工作的流程怎麼執行,都很嚴格地要求學生確實記住、執行每一項的清潔工作,工作結束需要我檢查是否合格時,也不斷地跟我說若有不乾淨的地方,就直接請智青再重擦一下,到乾淨為止,而若有溝通上的問題,都可以直接向教保員反應,教保員都會協助處理。

教保員跟著過來訓練的次數,前後也有4次左右,等一切流程都固定了、智青記住了、清潔內容也都可以確切執行後,教保員才放心讓智青自己在固定的時間搭車來工作。

教保員離開後,原本監督或協助的工作落在我身上,剛開始時,還真不習慣工作到一半智青就會問清潔用品、抹布、報紙等可不可以用,坦白講我們也評估了一小段時間,因為如果將工作交給一般的清潔人員,就會省去這部分要監督或協助的工作,我會輕鬆很多,但每次有這樣的想法時,隨之而來的念頭又是「再試看看一段時間好了」,畢竟如果可以,我們還是希望透過工作讓身障者有一份穩定的收入,也用實際的行動來支持身障服務團體。

不過智青對工作及環境越來越熟悉後,沒多久其實就像一般的清潔人員一樣,一進門就默默地開始工作,一直到結束都不需要我再協助什麼,只要在最後看一下是否夠乾淨、有沒有需要重做的部分就好,這一年來,對於智青們的工作表現也相當滿意。

雖說智青的靈活度不若一般人,所有的工作內容都有一定的程序,但其實那也表示她們執行的工作是有品質保證,例如擦流理台的抹布和擦馬桶的抹布是分開放的,若其中有一條不見了,智青不會自己另外拿替代用的來擦,反而會來反應、徵求你的同意,你也會知道你辦公室裏所有的物品,不該動的就決對不會被動到。

這一年來除了小君和小華外,偶爾小君也會帶新學生來試做,小君的狀況很好,常常也扮演起監督同伴的角色,有小君在,即便是新學生來我都很放心,當然我真正放心的是弘愛中心對學員的訓練,以及產生問題一定會有可以溝通解決的方式,我很樂意讓新學生來試作辦公室清潔工作,因為總得要有機會試做才能累積工作能力,我們在工作上需要機會,智青們當然也不例外。

雖然每個工作場合對清潔工作有不同的要求,但我相信透過中心的設計與訓練,智青是有能力完成各公司的需求,雖然初期會花多一些溝通、適應彼此的時間,但等智青們上手後其實就很輕鬆了,如果您也正愁沒有人手可以處理辦公室的清潔工作,不妨給弘愛中心的智青們一個機會,在她們的身上我常感受到單純的努力與單純的喜悅,常常有一枝草、一點露的感受,小君以前會跟我說「謝謝給我們工作機會」,但事實上是「謝謝智青們讓基金會有一個乾淨的辦公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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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智障兒

作者: 
阿生爸爸


新生命的誕生,對父母親來講,本是喜悅,但是天下事往往不能盡如人意。

當他四、五歲的時候,我們發現他有一點怪怪的--學習能力比同年齡層的兒童差了一大截,語言方面,需要重複解釋;肢體動作方面,必須不斷練習。但即使我們花費了莫大的精神與時間在他的啟蒙教育上,他仍然沒有辦法完全領會,往往都是似懂非懂的樣子。雖然很著急,但是我們仍指望他是大器晚成型,等長大一些後,他自然可以追上一般水平。

然而事與願違,到了上小學一、二年級時,他的學習能力不僅沒有追上,反而與一般學齡孩童相行漸遠,成績在班上常常都是敬陪末座。我們很想說只是成績不好的話也就算了,畢竟不是人人都是天才,但是萬萬沒想到他連與人的互動、溝通都有障礙,還常常做出讓人匪夷所思的舉動。在看過醫生之後,才得知他有自閉的傾向。這情形讓我們感到非常的焦慮與不安,我們開始打聽教學遲緩兒的專家,找到了劉老師。在劉老師處補習了3年左右的時間,終於,他能夠走上普通的孩童所走的道路,縱使這條是一條平庸的道路,我們的高興也是筆墨難以形容的。

好景不好,小學畢業,上了國中。他的適應力還是沒有進步,換到新換環境,陌生的老師與同學們,又一次成為他成長的阻力。成績不用說也是一落千丈,完全無法與同儕並駕齊驅。一個多月後,我們與校方溝通,非常無奈讓他休學。此時,我們更是非常的沮喪,心情直落谷底,我們千百般不願意下也終於接受了他智能有障礙的事實。

之後一年多的時間,他每天在家無所事實,然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努力幫他尋找與人群接觸、成長的機會。這時從小與他非常親密的外婆介紹給我們一間高雄夜間部的補校,這間夜間部補校的學生都是年齡較長者,事先讓這些長者了解情形的話,在校時他也可以得到適度的照顧。另一方面外婆可陪他上學一起讀書,放學一起回家,我們不奢求他能有什麼成就,但至少給他一個愉快的青少年生活。四年後,國中順利畢業了,轉念台北市啟智學校高中部。在這四年的高中生涯中,或多或少均有些小事發生,但是他與相近的孩子們在特殊的教育環境下,也度過了愉快且無憂無慮的青少年時光。

高中畢業後,接受輔導進到育成基金會,繼續他的學習路程,幾年後又轉到弘愛,直到現在。他內心的想法,我們不知道;他的夢想,我們看不到;但是他的生活,我們能照料。不愁吃、不愁穿,同學關心他、老師照顧他。他有足夠的零用金,他可以享受美食,可以跟家人出國遊玩。有牙醫定期保養牙齒,精神科醫師追蹤他的精神狀態。希望我們的付出有效,也就值得安慰了。

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我們沒有辦法從他身上得到希望,但是我們也不能給予他絕望。給他快樂的人生,是唯一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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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青就業輔導經驗談

作者: 
曾雪芬


看到輔導員使用者智青,能穩定的在職場上繼續工作,內心感到無比的欣慰,從家長放心的將孩子託付中心給予訓練、支持的決定,想必也是下了很大的決擇,疑惑自己的孩子是否能夠外出工作嗎?不是情緒不穩,就是清潔技巧有問題!哪能賺錢呢?經過溝通,家長都存著半信半疑的心態,姑且信之,智青都具有不同程度的工作潛能,只要給予合適的支持輔導,就能達到雇主的要求。

目前智青從事的工作大都以清潔打掃為主,其他職種較少,就業輔導員會視其能力做工作內的分配,例如精細動作較佳者,就訓練擦拭技巧,能夠將窗縫,門縫擦拭乾淨等等,精細動作者較差者,則安排其掃地,拖地等等的大動作訓練,大家分工合作就能完成雇主要求的清潔度,不會因為是智青而對其要求打折扣,原則上這是工作隊或工作小組的模式在運作。如果是個人外出工作點,則必須要具備交通能力,即能接受雇主的糾正指導和現場多人的工作指令以做彈性調整,不會只聽從某一人的話,其它的人的話一概不聽。

在外出工作前,中心就會針對此特質狀況做職前的準備,根據舊經驗法則,媒合若做不成功,不是因為清潔深度不夠被雇主辭退,而是沒有良好的工作態度、習慣所導致,所以培養智青的工作能力、適當的社交行為,及和同伴適切的互動,更是生活適應的需求重點,另外也要加強智青的自信、勇於表達自我的價值感,從而發展出對自我的信心,雖然每月的獎勵金不多,但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卻非凡,有著雇主的誠心、家長的放心、智青的信心及就輔導員的安心,才能向社區、社會跨出這一步、為人所接納。

雖然智青也和大家你我一樣享有就業權,及自我肯定,因為從中心的智青我看到印証及家長的笑容,再再說明工作對一個人的重要,有的智青自己會選擇要不要多增加工作機會,作為未來自己的準備金,例如出國旅遊、買衣服、化妝品、車子、手錶、電腦等等,也有的將每月領的現金,放在床頭櫃前,睡前都要數一遍才能安心就寢,有的只是為了買可樂,不管希望大或小總是有自己的需求及願望想達成,這就是靠自已努力的工作了。

雖然,有的智青生理年齡看是似年輕,但身體與心智功能逐漸下,此時,也需要設計一些迎合個人生活節奏的活動讓其選擇,不全以工作為重心;培養其各方面的興趣陶冶身心,才不會驟然從職場上退下來時,手足無措、生活青黃不接,學習過另一種沒有工作的生活。

就輔導員要具備敏銳度才能判斷智青不是不聽指令,而是功能在下降中,適時的給予輔導、支持,就能將智青的工作生涯延長了。(本文作者為臺北市弘愛服務中心教保組副組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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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書分享】奇蹟男孩

小小孩換肝

除了換肝一途,凡凡沒有其他機會。

從沒冀望能獲得遺體捐贈,當時器官移植捐贈登錄中心尚未成立〈行政院衛生署業於2002年6月捐助設立〉,無從得知等候移植人數究竟有多少,但從醫生和病友家屬口中聽來,始終都是等待的人太多、捐贈的人太少,機會渺茫。

現 在的狀況也沒有好轉,以近兩年的器官移植捐贈登錄中心資料統計,在台灣捐贈器官的人數每年只有百餘人,捐贈率是每百萬人口七點二人,與歐美國家的每百萬人 口二十人以上相比,差距甚遠;2010年6月,依據登錄中心的記錄,等待捐贈的人數是六千八百多人,屍體器官捐贈的人數僅一百零一人。

雖然有明文規定器官分配的準則,但這種事畢竟還是得靠天時地利人和,大部分等待器捐家庭的結局,不是向中國大陸尋求機會,就是錯失手術良機,然而最能夠達到天時地利人和的機會是什麼呢?就是活體捐贈了。

活體捐贈是指活著的人捐出自己身上的部分器官。

我們當然也是朝這方向規劃。

捐 贈的第一考慮要件就是血型(後來手術此項限制已有突破),丈夫是A型,我和凡凡一樣是O型,O型可以捐贈給其他血型的患者,但O型患者只能接受O型捐贈者 的肝臟,毋須討論,我就是第一人選,事實上,也沒得選,法令規定可捐贈的五等親家屬中,我是唯一符合的人,沒有其他候補人選了。

我自以為母親救孩子是天經地義的事,婆家對此決定毫無異議,生育我的父母理當也不會反對,但向他們開口後,卻得到沉默不語的回應。

對我而言是個容易的決定,但對我的父母卻不是。

「真的只有這個方法嗎?」、「手術有沒有後遺症?」、「手術成功率是多少?」、「要割掉多少肝臟?」、「醫生有把握嗎?」、「手術後多久才能復原?」

他們擔心的問題,我卻沒有完美的答案。

那 時才知道做出捐贈決定很容易,但在下決定的同時,我卻成了不孝的女兒。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讓父母陷於兩難的困境、讓他們寢食難安。雖然知道他們最終會同 意,因為他們愛我勝過自己,就像我愛我孩子一樣,但我仍然深深為此感到愧疚,這是我頭一次覺得老天爺不公平,不是因為凡凡罹患重病,而是我的父母不該受到 如此煎熬。

每個手術背後都有一個故事,我想我們是最單純的,而且蒙受上天眷顧。那時我便決定成為器官捐贈者,有朝一日,能讓這份眷顧,分送給更多需要的家庭。
(作者為作家,捐肝給罹患出生不久即罹患「進行性家族性肝內膽汁滯留症」的次子。本文摘錄自《奇蹟男孩》一書54~56頁,感謝「聯合文學」 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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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手術去

六月十九日,我們向醫院報到。喜悅之情大於擔憂恐懼,甚至覺得終於快解脫而感到鬆了口氣。移植小組幫我們安排雙人房,手術前,我們還必須完成各自的生化檢查、心理評估、衛教、麻醉師和主治醫師的手術前說明等等準備事項。

心情意外平靜,窗外是湛藍天空。

凡凡雖已有九個多月大,但體重只有七公斤左右,其中還包含了腹水的重量,隆起的肚子讓他無法翻身,睡覺的時間比清醒的時候還多。為了消除腹水,醫生幫凡凡補充白蛋白並且服用利尿劑,藥效實在強烈,得不停替他更換尿布,偶有幾次措手不及,還尿濕了衣服與床單。由於手背扎有軟針,連著點滴管線,穿脫衣服都是艱鉅的工程,得找護士小姐幫忙。他的兩個眼睛骨碌碌地打轉,一邊看著懊惱的我和爸爸手忙腳亂,一邊還不時勾扯手上的點滴管線。

「臭小子!等你長大,我再好好打你的屁股!」

凡凡當然不懂爸爸說了什麼,只瞧見爸爸在對他說話,就開心地揮著小手,我和護士小姐小心翼翼地將小手從袖口穿出又穿進,深怕移動了軟針的位置,於是換脫褲子和尿布的重責大任就交給爸爸。

誰知道正在我們忙著穿脫之際,卻聽見丈夫哀叫一聲。

「他……尿在我身上……」

藥物作用下,凡凡的小雞雞成了噴水池,不一會兒的功夫,丈夫便被噴得滿身,覺得好氣又好笑。

「童子尿,很純潔,祛百毒耶……」我虧他說。

「要喝的才有用吧,剛忘了拿個杯子來接。」

我們夫妻倆一搭一唱,護士驚訝地看著我們,然後噗哧笑了出來。「凡爸、凡媽,你們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即將要動大手術的人。」

「對啊,我們是來參加肝臟移植手術研討會。」

「順便來趟醫院觀光之旅。」

「還有醫院伙食考察、環境評鑑……」

「還會去參觀手術室、病房,試用醫療器材……」

護士小姐也故意裝得一本正經說:「對了,別忘了要跟醫生索取旅遊指南,後面有滿意度調查,填完後投到護理部來,有獎品喔!」

瞧她說的跟真的一樣。我們也很認真地允諾說:「沒問題。最佳滿意服務對象,一定會選妳。」

她邊笑邊推著裝滿藥品、器材的推車離開病房,都過了五分鐘,還聽得到她
的大笑聲。

手術前這幾天,進進出出病房的人很多。

移植小組的專案護士來探視過,也帶來了一些手術後的衛教資訊,社工師、心理師來訪,與我閒話家常,其實我很清楚她們是來評估我的心理狀況,了解家庭經濟情形。

「媽媽,妳真的很勇敢,家人是否支持妳?」

「同意自願捐贈,對嗎?」

「心情怎樣?會不會感到害怕?」

「還有什麼需要我們協助呢?」

若不是身穿白袍,還真誤以為他們是來採訪的記者。其實我們的個案是最單純的,有誰會去質疑一個母親救子的心?那是無價的。

手術前一天,麻醉科醫師穿著綠色的開刀服走進病房,他來向我們說明麻醉和手術過程的大概以及危險性。我會先進入手術房,讓主刀醫生摘取部分肝臟,放置在事先準備好的儲存盒,再把縫合的工作換手給其他外科醫師,接下來才是凡凡進場,首先要摘除凡凡已硬化的肝臟,醫生將銜接肝臟的動脈以夾子夾住後,再進行切除的動作,這個時候,心臟是暫時停止的狀態,醫生將我的部分肝臟放進凡凡的腹部,血管縫合,再鬆開夾子,讓心臟再次跳動、血液再度流動,這是手術成功或是功虧一簣的重要關鍵,若不成功便成仁。

他盡量說得簡單,以讓我們能理解,都進行到這個步驟了,也沒有什麼好隱瞞和畏懼,當時的我天真地以為只要劃下這刀,便能解決所有問題,之後就能否極泰來,手術前心情雀躍,刻意漠視一成的失敗率,滿心歡喜迎接手術的到來。

手術前一晚,護士再次幫凡凡測量體重,只剩下六公斤,原本凸起如小小山坡的肚皮也消去大半。

已準備就緒。

丈夫問我是否緊張,我拍拍了他肩膀:「接下來就要看你的了!」

自得知凡凡生病後,我的心情再也不曾如此刻般平靜,丈夫說要謝謝我的付出,其實這根本不算什麼,既沒有經過天人交戰,也不需赴湯蹈火,我只不過做一個母親該做的事,這麼說絕非虛情假意的矯情,而是前晚遇見了一位捐肝給表弟的表姐,有感而發。

我問:「妳為什麼答應?妳不擔心影響工作?不擔心傷口疼痛?」

那位表姐淡然一笑:「他們一直到家裡來拜託,一直懇求,我沒辦法拒絕,我當然害怕,也知道手術有危險性,但就是說不出拒絕的話。」

換成是我,會捐肝給表弟嗎?我有勇氣這麼做嗎?

老實說,天底下的母親九成以上會做出與我相同的決定,但若換成是表姊表弟,或是堂哥堂妹……,情況恐怕複雜多了。跟丈夫說那位表姐真了不起,為了捐肝給表弟,向公司請長假,並且得忍受身體疼痛與手術失敗風險,至於我……只是一個母親罷了。


(作者為作家,捐肝給罹患出生不久即罹患「進行性家族性肝內膽汁滯留症」的次子。本文摘錄自《奇蹟男孩》一書87~91頁,感謝「聯合文學」 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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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牌動作

傍晚,我們試著讓凡凡在門前散步。穿上小鞋子,大門一開,他立刻露出笑容,眼神閃閃發亮。好不容易才學會走路,雖然步伐不穩定,偶而跌跤,只見他絲毫不受疼痛影響繼續爬起,也許見過大風大浪的他,已不在意跌傷,只是看在為娘的眼裡,那些傷痕瘀青還是心疼啊。看得出他很愛散步,只可惜必須躲避日曬的他,不適合在大白天外出。
我們將一樓小房間打掃乾淨,鋪上海棉墊,讓凡凡可以自在遊走。他喜歡丟球、拆解玩具、撕毀書本、啃咬玩偶,當所有破壞行為已經無法滿足他的慾望,索性將物品一一扔出房間外,聽見發出聲響,他還會大笑。

「凡凡不乖,媽媽要打打。」

我作勢要打他,但他只是瞇了瞇眼,故意裝傻。

這個招牌表情也常常在餵他吃稀飯的時候出現,裝滿食物的湯匙一靠近他的唇邊,凡凡便會瞇眼佯裝沒瞧見,然後搖頭晃腦,湯匙向右,他便向左移,反之則向右。

隨著年紀增加,也會更換招牌動作。

有一陣子他喜歡脫褲子。凡凡脫褲子,不需要用手,兩隻腳搓來搓去,一下子便將褲管扯下,兩三下光溜溜,然後他會興奮得將褲子拿在手中玩,甚至在你面前揮舞、炫燿。有回我上樓到後陽台曬衣服,不到十分鐘光景,下樓後,便發現褲子又被他拿在手中玩耍,更厲害的是尿布也不見了,當我在客廳角落找到尿布時,訝異地發現尿布居然「毫髮無傷」,膠帶原封不動地一如之前我所黏好的,真不知道這個小搗蛋是如何辦到的。

想起卡通《花田少年史》裡的花田一路,鄰居們都說只要是一路走過的地方都會寸草不生,我們家凡凡的境界也差不多到此了。

讓人有些意外的是凡凡喜歡拍照,他會盯著鏡頭擺出各種姿勢和表情,毫不扭捏做作,甚至還有自創招牌動作。如果跟他說「笑瞇瞇」,無論當時有多麼慌亂,或是他正醉心忙於其他遊戲,只要聽見這三個字,就像魔咒般,他會隨即做出他的「笑瞇瞇」招牌動作,望著拍照的鏡頭。

後來還衍生出「花花型」,就是腦袋微微左傾,雙手張開擺在下巴旁,像兩片依偎在花朵旁的樹葉,想當然爾,花朵就是他的臉。「萬歲」就是雙手高舉,做出歡呼狀。「生氣」就要鼓起兩頰,雙手插腰。

他的招牌動作不斷改變,就像他的外貌一樣,停止化學治療,停止服用類固醇,臉上的「豆花」一點一點消失,不再是浮腫的臉龐,蒼白的臉色也被紅潤取代,象徵財富的地中海髮型也不見了,中間的沙洲因滋潤而長出新枝,由於經歷過「全面屠殺」,革命後再冒出的髮絲柔潤烏黑且光亮,算是意外的驚喜吧!

看著凡凡成長,不免憶起曾經想放棄的那個晚上,那時我想凡凡離開了也好,他不需再面臨這些折磨,也許讓他的人生重來會是更好的抉擇,若是救回生命,以後則必須時時承受擁有一顆未爆彈的壓力,必須擔憂他的未來、他的健康、他的成長,像他這樣身體處於弱勢的孩子,要如何與正常人競爭呢?

其實我真的想太多了,生命自有出口,就像凡凡的招牌動作,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會是什麼,但我知道,我們活得很快樂。


(作者為作家,捐肝給罹患出生不久即罹患「進行性家族性肝內膽汁滯留症」的次子。本文摘錄自《奇蹟男孩》一書169~172頁,感謝「聯合文學」 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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