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N電子報第116期——兒麻孩子的美國媽祖(2009.10.31出刊)

【DIN放送台】找出記憶中小兒麻痺老照片

 文/Debra

  還記得當年假山、小溪?住院的好友?嚴厲的阿姨?謝飯的歌曲嗎?

  台灣早年曾發生小兒麻痺大流行,當時患病的孩童紛紛被送往全台各機構治療,或住院進行復健,有些人因此開刀,有些人穿肢架重新站起,這些歷程都是你、我生命中最難忘的回憶。

  台北市行無礙資源推廣協會彰化二林喜樂保育院屏東勝利之家身心障礙者服務資訊網邀您一起來翻箱找出小兒麻痺老照片,不管是生活的、住院的、讀書的都可以來投稿,用照片說說您當時的故事,每張照片將陸續刊登在網站上,並將籌備舉辦線上「小兒麻痺老照片展」,透過照片的搜集,重塑當年小兒麻痺朋友的生活,並期望讓參與的朋友也能透過照片訊息的傳達,連絡到更多當年的好友們。

  本期電子報也特別以大半生奉獻給台灣的「二林的美國媽祖-瑪喜樂阿嬤與二林喜樂保育院的故事」一書為專題,與大家分享幾個曾受瑪喜樂阿嬤照顧的小兒麻痺朋友的故事。

  瑪喜樂阿嬤受謝瑋醫師的感召,於民國49年前來台灣服務,在參加中部教會的醫療團,前往西南沿海地區巡迴義診時,看到小兒麻痺兒童讓父母揹著或在地上爬行,讓阿嬤很心痛。由於小兒麻痺患兒在國外,早已可以藉鐵鞋、支架站立,因此她決定留在二林基督教醫院,一肩挑起所有的重擔,成立二林基督教附設「小兒麻痺兒童保育院」。

  除了醫療與日常生活照顧外,阿嬤對於孩子的教育更是重視,不但去請學校老師到醫院幫孩子上課,甚至還開車到國小接送上下學的孩子。

  阿嬤的悉心照顧讓許多小兒麻痺的孩子「爬著進來、走著出去」,開創了很不一樣的人生,在本期的電子報中將會有許多感人的故事與您分享。(參考資料)

  本期電子報感謝《二林的美國媽祖-瑪喜樂阿嬤與二林喜樂保育院的故事》作者康原與彰化縣政府文化局的熱情協助。

【本期專題】兒麻孩子的美國媽祖

自立自強的歌唱者

文/康原

  在台中縣的大肚台地上,有一條路叫做遊園路,這個地方日治時代聽說是飛機場,這條遊園路就是當年的飛機跑道。如果我們從五權西路往台中工業區往上爬,到達遊園路往左轉可達台中縣監理站,往右可達台中港路。在右轉的路途中有一座魯公班先師廟,與先師廟比鄰有一個社區叫自強社區,這個社區戰後是軍眷區,後來改建成自強新村,村中有一位殘障的唐榮宗,開了一家「自強鐘錶店」,又兼賣埔里的桃米坑的山泉水,唐榮宗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不僅與我同樣在沿海的芳苑鄉長大,又與我有一點親戚關係,是我二女婿的妹婿,聽說從小在「喜樂保育院」長大,也曾經參與「喜樂醫院」的創辦,但醫院經營不濟,差一點無法拿回大筆的資金,最後在法院的訴訟中,才拿回這些本錢,於是帶給我訪問他的動機。

  芳苑鄉有個王功村,據說因境內有一座池王爺的廟稱「王爺宮」,這座村廟與王功的開發息息相關。傳說當年海盜蔡牽到王宮來強劫,就是被黑面的池王爺神力困在海上,後來蔡牽跪拜王爺並立誓以後不到王功行搶,才解除被王爺困住的危機。據說王功港灣以前有漢人來做生意,因打魚而進入避風雨、休息,甚至定居下來。在明末清初康熙年間﹝約1660年﹞就可能有漢人進入王功,這個地方曾經有過輝煌騰達的市街,王功有句俗語說:「鹿港有名,毋值王宮三成。」這當然是吹噓之詞,但也說明王功曾經有過繁榮的歲月。

  這個地方有一個海港,當年鹿港淤塞之後,就是以王功港做為接泊港口,在歷史上這個地方也曾輝煌過。詩人林陳沉默有詩云:「風頭雞,水尾狗。三更啼,四更哮。……古早早,王功港,慶呱呱……東北風,吹袂煞……風姑娘,愛唱歌,風飛沙,點袂煞……青青蚵,粒粒大。海口味,無底看。漁文化,若開發。在地人,會快活。」詩中道出昔日王功的熱鬧,也點出入冬後風沙之大的情形,這個地方屬風頭水尾,有句俗語說:「鹹水潑面有食無剩」,意思是說:「討海人入海去捕魚,強勁的風帶著海水潑上臉夾,賺的錢只可糊口而已,沒有辦法儲蓄。

  在1962年王功地區駐進一些海防步隊,有一位上校軍官唐厲特在海邊駐守,這位軍官為人和靄可親,喜歡幫助窮苦人家,經人介紹認識已有兩位孩子的寡婦洪謹女士,於是與洪女結婚,1964年10月16日生下一男嬰,命名為「榮宗」,希望往後這位孩子能榮祖耀宗;沒想到10個月後這位小孩患了小兒麻痺症,沒有辦法走路,走上坎坷的生命之旅,後來遇到二林的喜樂阿嬤,使他的生命綻放出光芒。

  1970年唐厲特夫婦把唐榮宗送入二林喜樂保育院,先讀了一年幼稚園,8歲時喜樂阿嬤送唐榮宗進入中正國小就讀,這一年喜樂阿嬤56歲,阿嬤被選為彰化縣第十三屆好人好事代表,並被推舉為全國好人好事的模範代表,同時「二林基督保育院」改名為「彰化縣私立基督教喜樂保育院」。在這一年的6月17日影響喜樂阿嬤生命的牧師謝緯先生,在下午1時55分,往二林義診的途中,不幸發生車禍殉職,享年55歲。

  在人光出版社出版的《謝緯日記》中寫著:「……台中中會沿海傳道醫療團,以醫療傳道回應骨肉之親身、心、靈的欠缺。」該醫療團在鹿港、線西、芳苑、二林、大城、竹塘、水尾、草港尾、麥西厝、三塊厝、茄投(龍井)等沿海鄉鎮施行巡迴醫療工作歷時三年後,遂於1964年11月3日建立二林基督教醫院,為中部沿海貧窮患者帶來極大的福澤。再者,由二林基督教醫院衍生而成的基督教喜樂保育院,在受謝緯精神感召來台的瑪喜樂太太辛苦經營30多年來,秉著關懷生命及尊重肢體障礙孩童受教育的基本人權,協助無數小兒麻痺幼童及他們的家庭。

  據說,當年二林國小是不歡迎小兒麻痺的小孩進入該校,喜樂阿嬤便找中正國小校長,希望能幫忙這些殘障者接受教育。中正國小校方很支持阿嬤的苦心,學校做了許多方便殘障者的設施,來幫助這些小孩在校園中的生活,唐榮宗到如今還記得這些事情。

  從7歲進入喜樂保育院,到17歲,唐榮宗在阿嬤的照顧下,中正國小、二林國中都畢業了,這段日子與阿嬤生活在一起,印象最深的事情就是院童們跌倒時,阿嬤不會去扶他起來,而是告訴跌倒的孩子如何自己爬起來,一次沒有爬起來再來一次,這雖然是一個小動作,但帶給孩子們自立自強的啟示,於是唐榮宗不管遇到任何困難,總會自己想辦法解決,他把自己的鐘錶店,命名為「自強鐘錶店」,這是阿嬤教育他,給了他最好的啟示,每天睜開眼睛就會想到阿嬤的精神。

  唐榮宗回想國中畢業那年剛好17歲,心中想到「魚為奔波始化龍」這句話,人必須接受各種磨練,於是毅然的離開了二林,跑到台北三重的一家鐘錶店做學徒,學習修理鐘錶,希望自己能有一技在身。俗話說「一支草,一點露」,既然出生為人,肢體雖有殘缺,但天無絕人之路,在做學徒的日子比別人更認真,經過短短的三個月訓練,竟然考過國際鐘錶技術士的資格。

  18歲回到出身地王功想開鐘錶行,最後因有一位學長也想開鐘錶店,於是就選擇在二林的原斗地區開設鐘錶店,原斗這個地方離二林鎮約4公里,是屬於「丈八斗」,這個地方除了原斗外,還包括西斗,這兩個聚落合稱「丈八斗」,這個地名起源於:當初移民入墾時,因這一帶欠缺水利,從事粗放旱田耕作,收成率很低,種陸稻者以斗量之,因此得此地名。

  經過與同學合夥一年後,父親唐厲特在台中大肚山上遊園路旁的自強新城,買了一棟房子,於是就搬上了大肚山上來開業,在「自強新村」開了「自強鐘錶店」,在店中有書法家陳久泉為他題了「自強不息」的匾額,於是展開了唐榮宗修理鐘表的新居生活,殘障的他有一股樂觀進取的精神。

  唐榮宗20歲那年,有一天姊姊要去燙頭髮,把他推到一家美髮店,陪著姊姊在美髮店做頭髮,並與這一位姓梁的美髮小姐聊天,兩個人越談越投緣,因此每次姊姊要去做頭髮,就會把他一起推去。有一次唐榮宗姊姊做完頭髮後,下起了大雨,梁小姐撐著傘送他們回家,送這一程卻譜出了兩人的戀曲,梁小姐的父親雖然反對這門婚事,卻抵擋不住唐榮宗對愛情的堅決,有情人終成為眷屬了。

  隔年,唐榮宗21歲,與這位從事美髮工作的小姐結成連理,建立起新的家庭,那是1985年的事,轉眼間20幾年過去了,這對夫妻生下了兩個女兒,長女唐貴蓮已從國立高雄科技大學應用德文系畢業,現在於一家語文補習班教書,準備要出國去讀書,二女兒芝穎已在僑光科技大學美語系就讀,一家人甜蜜的生活著。

  從小就喜歡歌唱的唐榮宗在工作之餘,開始學習唱卡啦OK,天資聰穎的他,在朋友的慫恿下去參加歌唱比賽, 2006年3月12日參加了第一場在彰化縣勝聲歌藝協會舉辦的全國歌唱比賽中,竟然得到社青組優勝及情歌對唱亞軍,與他對唱者是李素專小姐,這一次的成績奠定了他唱歌的信心。

  2007年的8月底,我去拜訪唐榮宗發現,鐘錶店排滿了歌唱比賽抱回來的獎杯,他還告訴我去年2006年參加11場歌唱比賽,幾乎每場都得到名次:5月唱將盃全國情歌對唱冠軍、6月精典盃全國社青組第5名、7月勝利盃全國社青組優勝、9月真善美盃全國社青組第5名、10月五線譜盃全國情社青組第4名、10月韭菜花盃全國社青組第5名、10月勝聲盃全國社青組第3名、11月台中縣長盃社青組冠軍以及台中縣長盃全國情歌對唱冠軍、12月金美滿盃全國社青組第5名、12月鹿鳴盃全國社青組第4名。

  每次的比賽都在觀摹別人的表情,認真聽評審委員講評,比賽回來後學習歌唱的技巧,對於音域較寬、轉音多的歌曲,如何去克服,同時在唱歌時首先去揣摩歌詞的意境,充分去展現歌詞的情境,為了在歌唱技巧能更上一層樓,跑去與滾石唱片的製作人李文通老師學習唱歌技巧,在李老師的調教下,已經知道唱歌時,臉部不能僵硬、要有表情,對於唱高音時板長不能急、唱低音板寬要緊,而咬字要清楚,歌唱者不能加入自己的感情,要隨詞曲家的意境表達。

  談到唱歌唐榮宗神采飛揚,他還告訴我,最近自己跑到暢歌影音工作室,錄製第2張CD,選了13首自己比較常唱的歌謠,閒來無事時自己聽或送給親戚朋友。接過他的這片CD時,我仔細看曲目有:過去的溫柔、無人比我卡愛妳、愛傷著心、癡情第一憨、若是我回頭來牽你的手、挺你到底、明明知道相思苦、用盡一生的愛、鹿港小鎮、無名的戀歌、人生啊人生、我的阿娜達、變調戀歌等。我就請唐先生唱一首羅大佑⟨鹿港小鎮⟩的歌,他馬上打開卡啦OK,選了扮唱音樂,不徐不急的唱著:

  假如你先生來自鹿港小鎮 請問你是否看見我的爹娘
  我家就住在媽祖廟的後面 賣著香火的那家小雜貨店

  假如你先生來自鹿港小鎮 請問你是否看見我的愛人
  想當年我離家時她一十八 有一顆善良的心和一卷長髮

  台北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
  鹿港的街道 鹿港的漁村 媽祖廟裡燒香的人們

  台北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
  鹿港的清晨 鹿港的黃昏 徘徊在文明裡的人們

  假如你先生回到鹿港小鎮 請問你是否告訴我的爹娘
  台北不是我想像的黃金天堂 都市裡沒有當初我的夢想

  在夢裡我再度回到鹿港小鎮 廟裡膜拜的人們依然虔誠
  歲月掩不住爹娘純樸的笑容 夢中的姑娘依然長髮迎空

  台北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
  鹿港的清晨 鹿港的黃昏 徘徊在文明裡的人們

  再度我唱起這首歌 我的歌中和有風雨聲
  歸不得的家園 鹿鎮的小鎮 當年離家的年輕人

  台北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
  繁榮的都市 過渡的小鎮 徘徊在文明裡的人們

  聽說他們挖走了家鄉的紅磚 砌上了水泥牆
  家鄉的人們得到他們想要的 卻又失去他們擁有的
  門上的一塊斑駁的木板 刻著這麼幾句話
  子子孫孫永保佑 世世代代傳香火
  哦……鹿港的小鎮……

  靜靜的聽完他的歌,音色之美真是難以形容,坐在輪椅上開唱使我想起阿吉仔,但阿吉仔的表情有一點誇張做作,而唐榮宗非常自然,於是我只是敬佩與讚賞。我們也談到歌唱比賽的評審的觀點,當然每一位評審藝術比賽的委員,都會是主觀的認定,我又問起今年度(2007年)比賽的成績,他說到目前為止,已經抱回來10座獎盃,他如數家針的說:4月春季盃全國社青組第2名、4月古早雞盃全國社青組第4名、5月財政部國稅局全國情歌對唱第2名、5月梧棲盃全國情歌對唱第3名、6月財社盃全國社青組優勝、6月吉馬盃全國社青組優勝、7月北岸盃全國社青組第5名 、7月磐頂盃亞軍、7月亞哥盃特別獎、8月戀戀繼光盃第6名。

  當我問到參與「喜樂醫院」創業之事,他要我去採訪一位值得尊敬的朋友陳忠盛,當年陳忠盛為了延續阿嬤的救人精神,也為了回饋出生地雲林,選擇在雲林開設喜樂醫院,但他們因經營不濟而轉手他人,這過程中遇到了許多困難,但最後還是再爬起來了。

  在閒聊中唐榮宗總是感念喜樂阿嬤在保育院中,培養出院童的信心,不管受到何種挫折都會自己站起來,同時教育院童必須對老師尊敬,學生假如冒犯師長,阿嬤會說:「汝無禮數!做人袂駛無禮數。」在生活中阿嬤要院童變成有禮貌的學生,使以後到社會上工作,成為有教養的人。而在禮拜堂要信奉上帝,心中必須常懷基督的愛,她相信神會給人力量,人只要堅持做下去,任何事情都會成功的!

(作者為彰化縣籍知名作家、詩人,著有40多本書,曾任賴和紀念館館長。本文摘錄自《二林的美國媽祖》一書第85~95頁,感謝作者與「彰化縣政府文化局」慨允轉載。)

鐘錶店中的繪畫者

文/康原

  從彰化二林「喜樂保育院」得知,在員林地區有一位很爭氣的畢業生叫劉佳,住在員水路388巷5號,我打了一通電話,想去拜訪這位保育院的院友。在電話中得知他開鐘錶店,幫人修理鐘錶之外,為了生活也兼營公益彩券的投注站,因此平常很忙碌,必須星期六才比較有空,於是我開始等待週末的到來。

  我開始閱讀由保育院帶回來的《喜樂院訊》,發現劉佳在院訊中曾經發表過一篇有關進入二林保育院的心路歷程,從小因小兒麻痺不良於行,還經常幻想著:在破曉時分,在田野中奔馳、嬉戲,與同伴追逐,在花叢中抓粉蝶。但這些幻想都不能實現。只能在鄉間充滿雞糞的土地上爬行,還常聽到鄰居嘲笑:「這位半遂囡仔,以後欲創啥麼?」

  從9歲那年,家人把他送入二林保育院,接受瑪喜樂阿嬤的調教,使他的生命有了歡笑與希望。進入保育院時才開始學習刷牙、洗臉,學如何穿支架走路。穿鐵衣鐵鞋是很辛苦的事,穿鐵鞋時腿肉會被鐵夾傷,所以鞋子內要有內褲,保護膝蓋不破皮,要矯正到一定程度才行。同時還要學習如何照顧自己的生活起居。慢慢的開始熟悉團隊的生活。開始學習美術,想當畫家靠繪畫來生活。在保育院9年的時間,學了許多生活技能後,充滿著自信心走入社會。

  沒想到理想與現實總是有一點差距,一心一意想靠畫圖維生的夢破滅了,為了生活必須再選擇另一種職業,於是選擇了鐘錶店的工作,在2001年才開始在員水路地開起了鐘錶店,奉獻自己的一點心力。在還沒有開店以前,先在三條圳員東路姊夫家,也就是震華宮榕樹下涼亭,擺簡單攤位替人修鐘錶,慢慢的又搬到員林東門騎樓下擺鐘錶攤。為人修理鐘錶。在員林的東門一帶擺攤子時,他體會到海倫凱勒的一句話:「我為我的殘疾感謝神,它使我找到了自己,我的服事,及我的神。」於是一步一步,小心的走著,毫無怨言的向生活戰鬥。

  年紀漸長後,劉佳很想成家,但自己想到誰願意嫁給一個殘障的人,婚姻就好像天方夜譚。一切的想像都令人感到遙不可及,於是有一段時間,對自己感到心灰意冷,幾乎失去了鬥志。

  約在20幾(1975)年前,有位老師介紹一位住在台南的林秀英小姐,一位做服裝的裁縫師,本身也有小兒痲痺的情況,與劉佳可說同病相憐;認識她時曾告訴這位台南姑娘,只要幫他收錢就好了,當年劉佳又有了信心。結婚後夫妻共同奮鬥,從「東門」一帶到「華成」租屋擺攤,到員林忠孝里員水路買下今日這間鐘錶店面。夫妻同心協力,互相扶持共同養育兩名子女,劉佳讓孩子知道父母奮鬥的心情,小孩也知道劉佳夫婦的苦心,他們在教養孩子,處處提醒孩子,其子女常會說:「你們要說的我都知道了!」

  身為父母方知父母恩,今日的劉佳已經深深的體會:喜樂阿嬤把院童當作自己小孩看待,是多麼希望孩子成為有用的人。20多年過去了,劉佳的兩位女兒,現在都已經上了北部的大學,一位在台北讀大三,一位在桃園唸大二,兩位都是乖巧的孩子,都能體量父母的苦心,利用課暇之餘,到超市打工,賺取自己的生活費,以彌補家庭之不足。

  在員水路的巷弄中的鐘錶店,我打電話給楊明欽與邱美都伉儷,明欽是電信局的工程師,美都是員林靜修國小的輔導室主任,兩位都在員林社區大學,我開的台灣文學班,修習相關課程,是我們彰化縣村莊史撰寫團隊,美都已經完成了四本村莊史《瑚璉心,永靖情》、《穿越南平庄》、《萬年火燒庄》、《百果山的春天》等,美都的村史都是夫婿明欽拍照,於是我請他們共同參與這場訪談,因為這是員林街上的事情,這次訪談也可說是一種學習的機會,讓我們共同來做一次訪問。

  剛坐下來打開話題,美都夫婦也到場了,明欽開始猛按快們,美都也打開筆記型電腦,開始記錄。陸陸續續進來一些顧客,有的來修錶、有人來對獎,我請劉佳先服務顧客。仔細的觀察這位老闆,他打起電腦速度非常快捷,又要向顧客說明對彩券的結果,中獎者還要計算後領回獎金,講話是幽默風趣與隨和,來來往往的顧客服務中,發現他的成功是有原因的,待人是那麼和氣。他坐著修理手錶,如果你沒有發現斜放在桌邊的拐杖,是不知道他是小兒麻痺的患者。

  當我請教劉先生小時候的求學過程,他還沒敘述就開使哽咽,我不忍心追問下去時,他卻開口了:「小時候,我在家中古厝大埕中爬行時,常想爬出埕外,有時聽到隔壁的大樹下,有人在演布袋戲或歌仔戲,我是多麼希望到戲棚下去看戲,但只是一種夢想,小時候我只是在家中的廣場爬過來再爬過去。」

  「那你什麼時候進入學校就讀?」

  「其實在7歲時被送到屏東育幼院,8歲入二林喜樂教養院,9歲時阿嬤認為我也必須讀書,因此把我送進二林的中正國小就讀。畢業以後就進入二林國中。」當時喜樂教養院在今日「彰化二基」附近。劉佳回憶,當年的喜樂阿嬤不會說自己是院長,不教訓也不吆喝院童,用行動和感覺照顧院童。她視院童如己出,每天親自教院童穿鐵衣鐵鞋,先雙手攙扶學走路,練習自行拄柺杖前進,一腳一腳穩定向前推著走,腳沒有力量,有上身力量可移動身體。國中畢業後先進入彰化的博愛中心接受教養,後來就跑到台北學習畫卡通。」沉思之中,我發現劉佳掉入回憶之中。

  我們談了許多保育院的事,喜樂保育院兒童多,事端也是難免的,偶而也會有不懂事打架情事發生,劉佳回憶說:「如果院童打架,阿嬤會走過來叫院童站著不能動,讓這些吵架的院童失去自由,每個吵架的人,原地站著好好反省。有幾回,阿嬤的朋友從美國來喜樂教養院,帶來美國朋友的小孩,這些美國的孩子欺負院童,阿嬤抓起美國朋友的孩子打屁股,卻從不會打院童。院童都怕阿嬤的嚴肅,阿嬤不喜歡沒規矩的孩子,在她的生活感染下,院童都會發自內心告訴自己不能做壞事,做壞事時阿嬤會生氣。」

  劉佳還說:「教養院經常好幾個院童一起生病,阿嬤都是親自用抱的去看醫生。因此,喜樂兩百名院童都和她親近。如果司機沒來,她自己去開車,孩子生病她自己來照顧,阿嬤總是先把孩子顧好,再交待老師接續顧好孩子。這裡的老師很不錯卻常更換,我也遇到很多個性不同的老師,有兇的也有溫和的,其中有位林老師親切的態度讓我印象深刻。」

  「為什麼想要學卡通?」沉默了片刻之後,我又好奇的問了。

  「想繪畫是一種衝動,在我國小三年級之時,有一位陳榮次老師鼓勵我繪畫,陳老師認為我對繪畫有一點天份,在校內的比賽中,曾得過第3名與第1名,因此給我繪畫的信心,後來曾經想依靠繪畫去討生活。」

  「可以談談你在台北那段日子的生活經驗嗎?」我突然想到一個小兒麻痺者,在台北要如何去適應都市的生活。

  「剛到台北時,人地生疏,我寄居在阿姨處,我的阿姨待我非常好,每天我要出去學畫卡通時,都會幫我準備便當。每天要去上班時,都必須坐公車,有時爬上公車後,車掌小姐會把她的位置讓給我坐。但有時候當一個殘障者等公車時,有一些司機常會過站不停,所以後來就必須坐計程車,但車資是一筆相當大的負擔,每次坐計程車時,都會掉下眼淚。當時我的阿姨住在公寓的四樓,每天我必須上上下下四樓,那舊公寓沒有電梯,就可想像爬電梯是如何的困難,加上自己身處台北有一種寄人籬下的心情,生活過得有一點悲慘,只是學畫的熱情支持著我。」我一面聽講,一面想起持拐杖,爬樓梯的情景,內心感到點點滴滴的辛酸。

  「當年你所繪畫的卡通是怎樣的情況?」我拋出一道問題。

  「年輕時期我曾想過,希望能靠著繪畫維生,於是跑到台北學習畫卡通。在那個時候畫卡通是一個團體,每個人擔任一部分的畫面,有人描繪、有人彩色,有人專門畫線條,是一個分工的集體繪製。」劉佳先生繼續說:「畫一段卡通之後,我就跑去學油畫,也就是說去與人學習畫外銷畫。」他先畫卡通再畫油畫,用畫油畫得到的錢繳夜間學修鐘錶的學費。他回憶第一次和團體畫卡通,因肢障無法得心應手,住在沒有電梯的五樓姊夫家,接著又住四樓阿姨家,他的鐵衣穿到胸部,ㄧ步ㄧ步爬著上下樓的眼淚,只好往肚裡流。白天一大早要坐公車去上班畫卡通,他獨自坐公車的困境很大,尤其是下雨天,穿濕雨衣上公車,有些司機看到他過站不停。不過,對於那位曾經讓坐的車掌,直到現在他還記得這幕溫馨的往事。

  「你還記得跟哪一位老師學習嗎?」

  「那時我們都稱這些畫外銷畫的人為畫師,令我記憶深刻的有一位叫詹金水老師,他對我很好。特別照顧我並傳授我許多技巧。他的繪畫技巧也非常高明,寫實功力一流,外銷畫常常會把一些作品畫做複製品,所以常把畫布掛在牆上,然後同時畫好幾張,同時完成許多幅相同的作品。」劉佳陷入沉思中,這一席話給他許多回憶。

  「那你後來跟詹金水老師學畫後,現在有沒有再聯絡?」我問。

  「詹老師是一位很認真的畫家,後來他又進入國立藝專去讀書,現在已經是一位很有名的畫家了,我時常想起他,也感謝他在繪畫的路上,給我的指導,現在我在創作時都會想起那段與詹老師學畫的日子……」聽完他的話,我想既然是名畫家,我一定要上網去尋找這位影響劉佳先生生命的畫家。

  我在網路上找到了詹金水老師的相關資料,在他的藝術觀中有這樣的一段話:「傳統精神文化的特色,在於追求人倫的和諧、天人合一境界。如何在天地之間人與自然和諧共處,如何在天地之間找到安身立命之處,如何在人與人之間找到適當的人倫關係而能行於天下。傳統美學最高的表現則在於人文畫的境界,人文畫的境界已經把修道和藝術合而為一。我的繪畫觀,大體上以體悟人的精神如何混化於天地之間,對人對天的體悟,如何以適當形色表現出來,大自然裡千變萬化的情境,以人類視覺美感而言,可以約略分為:點、線、面、形色、質感 五大項視覺美學上的基本單元,任何的平面造型藝術就是在這上面發揮而已!」

  於是我與劉佳談到他老師的近況,並告訴他從網路上可以得知詹老師許多繪畫活動的消息。有這樣藝術觀的老師,影響劉佳不僅是繪畫,一定包括他的為人處世的哲學。

  談到繪畫時,劉佳說:「阿嬤走了,她的肉體雖然離我們遠去,但她的精神都活在我的心靈裡。現在我正在從事一系列的回憶阿嬤身影的創作,希望用畫來呈現出阿嬤的精神!」

  「那後來你怎麼沒走美術的路?」我又拋出問題。

  「為了現實生活。」劉佳答話時,夫人端出了一盤水果。他又繼續說:「在台灣要靠繪畫維持生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於是在學畫外銷畫時,晚上就跑去學習修理鐘錶,因為我認為一個小兒痲痺的人,是可以靠修理鐘錶來生活的。」

  在鐘錶店中,我發現有一張畫宗祠的油畫,畫的是「劉氏宗祠」,也就是劉佳的家祠,寫實的技巧令人讚歎。

  劉佳還告訴我們說:「畫面上的宗祠廣場,就是我小時候爬行的地方!」戰後的員林三條圳劉厝,龐大的土地被放領或侵佔,許多家產不見了,劉厝看似大戶人家,其實像劉佳這樣的窮人家也有。早年小兒麻痺流傳期間,劉佳因此被奪去雙腳的行動自由,進入苦難的生命軌道,成為嚴重肢障兒童。他小時候最大的範圍就是劉厝的三合院,爬到圍牆就是最遙遠的距離了;看看劉厝圍牆外的布袋戲,是他遙遠的奢求希望。

  喜樂阿嬤在世的時候,劉佳夫婦常回去看阿嬤,回去幫忙院務,因為二林喜樂是他的第二個故鄉,最能表現阿嬤的精神的是「阿嬤給院童信心」。劉佳感謝喜樂阿嬤讓他慢慢走出竹籬笆,看到世界之大。他住在二林喜樂教養院9年,至今仍感念喜樂阿嬤給他信心,感念阿嬤常鼓勵他們要展翅高飛。喜樂阿嬤獲得總統的大愛獎可說是實至名歸,她是台灣人所要學習的典範。

(作者為彰化縣籍知名作家、詩人,著有40多本書,曾任賴和紀念館館長。本文摘錄自《二林的美國媽祖》一書第97~108頁,感謝作者與「彰化縣政府文化局」慨允轉載。)

從「喜樂醫院」到「愛加倍工場」

文/康原

  1964年出生於雲林崙背鄉的陳忠盛,父母親都務農,忙於農事疏於照顧孩子,在當年的台灣西海岸,衛生設備不良,許多小孩子得到一種急性傳染疾病,這種病在剛發病時有頭痛、發燒、喉嚨痛等病狀,一般家庭會認為是受到風寒,又沒時間帶到醫院去醫療,慢慢會發生胃口障礙、頸項僵硬、身體痲痺等狀況。這種病是屬於急性脊椎前灰白質炎(acute anter poliomyelitis),不容易診斷出來,一旦染到這種病如邪惡的閃電入侵人體,產生肌肉萎縮使雙腳殘廢,這種病都發生在小孩子的身上,所以醫學界稱它為「小兒麻痺症」(infantile paralysis),陳忠盛就得到這種病,因不良於行就留在家中,沒有去上學。

  該是1973年,陳忠盛8歲那年,許多鄉親就告訴他的父親,彰化二林地區有一家「喜樂保育院」,專收小兒麻痺的病童,這些病童還可由保育院送入學校讀書,於是陳忠盛就住進了保育院,展開了另外的一種生活。當年保育院剛由「二林基督教保育院」改名為「彰化縣喜樂保育院」,並遷入中西里二城路的現址,由林而玉代理院長職務,當年的瑪喜樂女已經59歲了,每日忙進忙出為院務奔波,還要關心院童的生活起居。

  2007年9月10日,我到芳苑工業區的「愛加倍工廠」拜訪陳忠盛。第一次與陳忠盛見面,看他是一位沉著、內歛的青年,雖然撐著拐杖但動作靈活自如,談起話來條理井然,他的座位上有一塊理事長的牌子,表示這家工場是由他負責,於是我說明來訪之意,希望他能談談喜樂阿嬤與他之間的一些記憶。

  他告訴我說:「阿嬤愛每一個院友,用她全部的生命、全部的心,來照顧我們這些與她毫無親屬關係的小兒麻痺院童。如果沒有來二林保育院,我的人生不會是現代的樣子。」

  「你是否可以告訴我一些比較具體的事實,比如說:阿嬤對你的照顧時,使你永遠難以忘懷的事情?」我一直在想瑪喜樂女士,在台灣人的心目中,已經像神一樣的被傳頌了,但除了院童或與阿嬤有過接觸的人,才會感受到她行事風格的慈悲與愛,一般人是很難去細訴他愛的印記中的具體事實。

  臉頰充滿微笑的陳忠盛說:「自從進入保育院後,因已到了接受國民教育的年齡,阿嬤送我到二林中正國小去就讀,接受義務教育。到了國小二年級時,我的導師林玉英對我這個小兒麻痺的孩子特別關心,從小可能是營養不良身體衰弱,時常會暈倒,每一次暈倒林老師總會特別小心處理並通知阿嬤,阿嬤就會趕過來看我,給我很多的關懷。那時我一直在想,這位與我沒有血緣關係的外國人,怎麼會這樣的愛我,在心目中就產生了很深刻的感激……。」話說到一半,辦公室的電話聲響起,陳忠盛向我說聲:「抱歉!我接通電話。」

  掛上電話後,陳忠盛繼續說:「在我國小二年級時,有一個晚上我發高燒又暈倒了,阿嬤自己開著車送我到一家陳外科醫院。看完門診後本想趕快回家,那個陳醫師說要打點滴,因我發高燒,阿嬤就守在我的身邊,一段時間後就幫我量體溫換冰枕,那一夜,每當我睡眠中醒來,都看到阿嬤充滿關愛的眼神。我的心中也一直擔心著,不知到要花費多少醫藥費?直到天亮我的體溫降了,阿嬤拿完藥要付款時,那位陳醫師就說:『瑪太太:免啦!』這位陳醫師也是一位充滿愛心的醫師,那時我小小心靈裡就想著:以後如果我有能力,我一定要來開一家醫院,來救濟一些貧窮的人!」

  於是我就對陳忠盛說:「那天我從你的朋友唐榮宗處,知道你從二林國中畢業後,就去讀樹人醫專,雖然沒有獲得醫師的資格,卻是一位藥劑師,為了開設醫院,也到中台科技大學去讀醫務管理,後來醫院也開了,說實在的今天我特別想來了解你創辦醫院的來龍去脈。」

  「那是一段不刊回首的記憶,那段日子差一點毀壞我的生命?」陳忠盛說:「那是1993、94年的事了,真的也是為了一種理想,但我可能太天真了!」

  「醫院設在哪裡?用什麼名字?營運了多久?」我開始提出問題。

  「當年沿海地區缺乏醫療設備,我想回饋故鄉而在崙背鄉的大有村蓋醫院,那個時候正好我們的政府鼓勵到偏遠地區去設立醫院,於是我回去跟家人商量,用家中的祖產土地去貸款;一方面為了要延續阿嬤的愛,把她的疼心宣揚出去,於是醫院的名字就取名『喜樂醫院』,當初要取名字之時,有許多人反對這個名字?」

  「為什麼?」我有點丈二金剛。

  「鄉下人很迷信,『喜樂』的發音與台語『死嚕』有一點諧音,沒有人會想把病患送到『死嚕醫院』,但我想如果沒用阿嬤的名字,開這家醫院就沒有意思了,於是我說服了家人與鄉親,醫院也從1995年開始營運,運用基督愛世人的精神,去從事醫院的管理。在醫院忙碌的日子裡,本來非常的順利在營運,但有一些不肖之徒,為了從醫院中剝取不法利益,而我堅持不肯,雖然沒有讓他們得逞,但那些在場商爾虞我詐的人,卻使喜樂醫院產生週轉不靈。」這一場挫折使陳忠盛心灰意冷,後來他自己檢討失敗的原因,可能是少不更事,社會的經驗不足,只是有太完美的理想,現實考量太少了;另外可能因自己個性單純,不善交際應酬,不會營造關係,最後連銀行貸款的資金也被凍結,於是醫院經營不下去了。

  「後來如何處理?虧損了多少?」我又提出問題。

  「當時沒有辦法運作時,由華濟醫院來接手,我的債務約1億9千萬,但我的資產超過2億,所以我們要求華濟醫院接收醫院,也必概括承接所有債務,本來都講好了,但他們接手後,對我們的土地貸款,華濟醫院並沒有履約去繳納,造成了我的土地被法院強行拍賣,使我無法面對我的親人。」

  那時的陳忠盛只是一個30歲左右的年輕人,又是一位殘障者,建醫院的目的只是為了延續瑪喜樂對台灣人的愛,要到窮鄉僻壤去幫助貧病的人,所以在1996年時,當時的總統李登輝也曾帶著宋楚瑜、蕭萬長到醫院去給陳忠盛鼓勵,沒想到意外的事情發生後,把家產也連累了,真是「三代累積,一代開空」,無顏見家族父老。陳忠盛失去了信心,覺得自己是一個失敗者,對信仰也產生動搖,本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以求解脫,但每當夜闌人靜時,看到賢淑的太太與乖巧的女兒,內心就感到非常不捨,最後在愛妻的支持與感召下,使他又爬起來了。

  整整有六、七年的時間,他透過閱讀與沉思來自我反省,想起阿嬤小時候對他說:「跌倒了要自己站起來!不要依賴別人的扶持。」同時他又想到《聖經》上耶和華的一句話:「我必在曠野開道路,在沙漠開江河!」這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但不必去懼怕,只要有信心總會達成的。在生活最落魄的時候,他在彰化竹塘地區租屋而居;在意志最消沉時,許多兄弟姊妹為他禱告,陳忠盛一直以為自己是失敗的見證,但一直在身旁扶持他的莊孝盛牧師卻告訴他說:「醫院雖然讓給別人了,但在上帝前立的志願已經完成了!」莊牧師另外一個角度的思考,使陳忠盛突然甦醒過來:任何事情沒有百分之百的成功的,做事只要有所堅持,那努力的過程問心無愧,面對困境時不可以灰心,相信上帝也有可能遇到逆境,於是他想一想:重新出發吧!

  一切的力量由心而起,陳忠盛想著:我必須要做一隻浴火的鳳凰,這一生當中不可以再跌倒了,眼看阿嬤在歲月的侵蝕下,慢慢的失去了記憶,自己內心感到不捨外,又想要延續阿嬤的精神:傳愛、希望、宣教,該是往後事業的目標。因此在陳信惠牧師的鼓勵下,又號召喜樂團契的成員,於二○○四年先後成立了「彰化縣喜樂小兒麻痺關懷協會」與「中華民國喜樂身心靈障礙者福利促進協會」。

  擁有管理專才的陳忠盛被推舉為協會的理事長,於是他又開始想起要如何去做,才能對這些身障的朋友的生活有所幫助,他又想起半世紀前上帝差遣一群天使來到台灣,照顧一群被放棄的小兒麻痺者,但這群天使已經慢慢老去,有的也已離棄,當年接受上帝恩賜的孩子,該獨立站起來,共同來扶持,於是經過商討成立一個養生家園「愛加倍工廠」。

  這棟建造在風力強勁芳苑工業區中的「愛加倍工廠」,是以印刷業務為主體,配合個性化商品設計,工場員工30位其中,有18位是身障者。當我進入這家工廠時,我發現這些身障者在工作時,動作很熟練,好像肢體的殘缺並沒有影響。每個人都以笑臉迎人,有人在繪製設計圖,有人在包裝各種產品。看到陳列在架上有馬克杯、相框、T恤、中國結、磁盤、名片盒等琳瑯滿目,我內人發現一個印有王功燈塔的磁盤,想買一些回來送給朋友,可惜只剩下一個,花新台弊300元,買回一個紀念品。

  內人想要多買一個,問他們員工一個也做嗎?當然做啊!因為所謂個性化商品,就是每一個都有獨特的個性,所以一個他們也做。在這個工廠中,我看到行政區的員工,有人在處理公事、有人在排版、有人在操作機器,另一部分的人在現場工作摺紙、算產品、包裝,有秩序的做個人的事,工作帶給他們信心與快樂。

  陳忠盛告訴我:「愛加倍的命名,希望傳遞阿嬤的愛能多加幾倍,希望社會能對我們的產品愛加倍,大家彼此也能加倍互相關懷,所有的恩典都能倍數增長,也使社會的喜樂加倍……」聽了陳理事長的說明,我想到這樣的一位充滿愛心的人,經過一次的失敗後,還能再站起來,積極奮鬥著面向陽光,背後的女人一定值得去了解,她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於是我向陳忠盛請求能引見拜訪陳夫人,沒想到他說:「內人是不喜歡曝光的,如果我向她說可能不會答應,還是你自己去找她,現在她在二林保育院工作,擔任保育院的醫護督導。」於是我決定到二林去走一趟。

(作者為彰化縣籍知名作家、詩人,著有40多本書,曾任賴和紀念館館長。本文摘錄自《二林的美國媽祖》一書第65~73頁,感謝作者與「彰化縣政府文化局」慨允轉載。)

愛的見証與淚的感激

文/康原

  「彰化縣基督教喜樂保育院」林副院長玉嫦女士,出生在屏東,從小患有小兒麻痺,雙腳不良於行,3歲時母親因腹膜炎逝世,就被家人送到台中育幼院。這個育幼院的負責人,是喜樂保育院創辦人美籍喜樂阿嬤的朋友,阿嬤認為小兒麻痺的孩子,比較適合在二林的保育院,於是玉嫦就被送到喜樂保育院來,接受阿嬤的教養。在二林保育院時,年節一到許多院童都會被父母接回家過年。小小的玉嫦卻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家在那裡?有一次的年節,玉嫦對阿嬤說:「我想回家,看看爸媽。」於是阿嬤就記住了這件事,利用空檔的時間,暗地裡去找尋玉嫦的家人。

  直到玉嫦19歲那年,阿嬤親自到屏東幫玉嫦尋根,她才發現原生家庭的貧窮,兄弟姊妹有七位,沒有受教育過著清苦的生活,於是她想到自己到保育院還能接受教育,於是感到自己比其他姊妹幸福多了,於是在一篇⟨在神手中⟩文中寫著:「……感謝瑪太太默默的付出其心力、精神外,更感激她將其信仰帶入我的生活裡,讓我無論在思想觀念,待人處世上都做了極大的調整,能以健康的心態去面對一切,且更願意盡自己所能去關懷去付出。」又寫著:「感謝神,祂給了我肢體不便,給我破碎的家等,使我親嘗這些苦,好叫我能用神所賜的安慰,去安慰那遭遇各樣患難的人……」於是她現在由以前遭受到「受」的心情,轉換成做副院長「給」的角色時,自然會這樣想:「院內孩子們大都與我共同的背景,想到這些情形時,愛憐之情油然而生,更能體會到他們的辛苦、無奈、不知所措。」

  於是林副院長常會以海倫凱勒的這句話:「我為我的殘疾感謝神,祂使我找到了自己,我的服事,及我的神。」來與院童共勉,要他們從眼淚和痛苦中學習成長,不要把焦點放在自己的缺陷上,要讓自己的人格、心理、生命不殘缺,鼓勵孩子們肯定自己生命的價值。

  每次我到保育院去,都會看到林副院長的身影,不管是坐在辦公桌前工作,看她有接不完的電話,許多人來找她協商事情,或在院內穿梭,巡視院內各種事務,到處可以看到她的身影。

  不單是院務或院生的關照,對已畢業的院友也懷著特別情懷,如果遇到有一些人在生命中跌倒了,她會去鼓勵他們重新站起來;因為能從失敗中再站起來的人是勇敢的,令人特別敬佩。但有一些院友,實在需要被幫助時,她也會伸出援手,她常說:「你的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辭。」而這樣的精神,都是受到瑪喜樂阿嬤的感召。

  在她的記憶中,阿嬤是年輕的身影,在院中不停的穿梭,如今四十多年過去了,當阿嬤開始失憶的日子裏,「阿嬤」忘去了一切事物,不必再為瑣事牽腸掛肚,而能享受清福,每天見到人只有微笑,想睡就入睡,兩位喜樂的同工,把她清理得容光煥發,陪伴著她散步或在院中溜達,院裡的事務已經有人扛起了,林副院長當然是重要的角色。

  當我訪問林副院長時,她含著感激的淚。談到阿嬤創院時的艱辛,在有限的人力、財力資源下,挑起經濟、教育、雜務等重擔,做院童的家長,雖然艱辛,但她從不抱怨、歎息、畏縮,行事風格充滿著信心與愛心,對小兒痲痺者如再造的恩人,林副院長就是一個例子;是阿嬤教她站起來,從院童到副院長的生命歷程,她緊緊的追隨著阿嬤,繼續傳播「喜樂」的善行。常聽到有人這樣說阿嬤:「在阿嬤的生命中,常懷著感恩和喜樂,凡事是喜樂,對人常懷感恩心。」阿嬤喜歡唱這首院歌:「我心大歡喜,我的嘴當吟詩,感謝上帝至大仁義。在日時讚美,在暝時我感謝,如此服事也不夠額。我心所至愛,我至好的牧者,羊群站你處攏無驚,青翠的草埔神歡喜導阮去,使阮可與神同歡喜。曠野大沙埔,我有時行迷路,彼時我心神真甘苦,雖然對敵來敢看輕且恥笑,尚且主使我可求。萬民當親近,我的主我人君,聲音好聽,面貌溫存,天使與世人同歡喜出大聲,讚美我的主聖尊名。」院歌這樣的心念,使阿嬤常懷著開朗;對上帝的愛,堅毅不拔盡心盡力去服事,對阿嬤的記憶是林副院長的精神力量。

  林副院長又告訴我,阿嬤如何去搶救一隻流浪狗;雖然只是一隻狗,但可看出她是如何的尊重生命,沒想到為了救一隻病狗,自己卻被感染了滿身皮膚病,在醫治皮膚病時卻毫無怨言,她不僅「愛人如己」連「愛狗也如己」,對有生命的東西都一視同仁,就如佛家所說的「眾生都是平等的」。

  院中很多人知道阿嬤喜歡狗,所以在保育院中,常會養幾隻狗,但這些狗長像都不好看,有人就想買一隻名貴的狗送給阿嬤,阿嬤說:「漂亮的狗人人都愛、人人要,我們還是來愛那些被拋棄的狗。」從這個小事之中,我們就可了解阿嬤憐憫之心。

  阿嬤的生活非常節儉,有一次林副院長與阿嬤去訪問畢業的院友,在車上使用了「大哥大」聯絡事宜,阿嬤好奇的拿起「大哥大」看了很久,副院長就對阿媽說:『阿嬤,您是董事長,買一支「大哥大」給您用好嗎?』沒想到她卻說:「誰說董事長就要用大哥大?」在阿嬤身邊愈久,就會發現阿嬤做事都為別人著想,沒有為自己設想過。

  在保育院的兒童到了入學的年齡,阿嬤還會送小孩入學校讀書;每天這些孩子要上下課時,為了孩子的安全,她也會去擔任交通指揮,站在烈日當空的午間,指揮車水馬龍的車子,照顧自己的院童及上下課的兒童。有時風雨交加的晚上,院童生病了,還要背著院童去醫院看病,從保育院到醫院,常常雨水加上汗水與淚水,阿嬤毫無怨言,只求孩子能平安度過生命的危險。

  還有一次,阿嬤出去看畢業的院童,在街上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仔細一瞧是喜樂的畢業生。這個孩子叫阿通,畢業後從事電子業的工作,肢體雖然不方便,憑著他的努力向上,賺了一些錢,沒想到世事無常,這位畢業生又流露街頭,行乞的狼狽狀,精神有點失常,使阿嬤心裡滴血,又把他帶回來,幫他治病、再供其吃住,繼續保護他。經過一段時間的照顧與醫療,已經恢復正常,又出去工作了。阿嬤對畢業出去的院童,關懷是沒有終止的疼惜。

  更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次阿嬤到院中的福利社要買一把指甲刀,福利社的同工要送給她,卻被拒絕了,她一定要付款給同工,阿嬤說她是「喜樂」永遠的義工。數不清的感人事蹟,在林院長的口中敘述著,我坐著傾聽並陪著副院長流著感動的淚水……。這時我也想起了《聖經》中的一句話:「壓傷的蘆葦祂不折斷。」我看著林副院長,想著這句話,她雖然要靠著拐杖走路,但看她日理萬機的精神,令人敬佩。

  當阿嬤走完她的人生之旅,守護在身旁的林副院長在⟨阿嬷,再見!⟩一文中有這樣的一段話:「……理智上告訴自己,阿嬤已蒙主恩召回到天家,但情感上有深深的失落與思念,想念的淚水常不禁流下,不捨的心情也無法撫平。生離死別豈是容易放下與釋然。走在每一處與阿嬤相處的空間,時間總像是倒流,腦海中浮現的是一輩子為著毫無血緣關係的弱勢者,辛苦忙碌但又充滿積極喜樂的背影,幹練、堅強有毅力的影像揮之不去。之後,看見上帝給您如天使般單純的記憶與生命,雖然多少次仍不能調適的是,似乎我是您熟悉的陌生人這樣的感覺,但多少次仍禱告著,希望在夢中我們仍親密如昔。」

  時光在花開花落間流失,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林副院長沒有因阿嬤的離開而終止她的感恩與懷念,每做一件事情時,就會想到阿嬷在世時,不知道會有怎麼樣的想法?遇到一些難以決定的事,林副院長就會禱告,祈求神與阿嬤的指點與幫忙,阿嬤就如在她的身邊,因此就會有奇蹟出現,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2008年4月26日上午,阿嬤逝世周年紀念日,在保育院的禮堂有一場「懷念追思的音樂會」,一群來自四面八方的院童、以及喜樂的義工、同工,還有許多貴賓都聚集一堂。追思會開始,林副院長朗誦(筆者)康原的詩⟨感受風佮神的詩——送給喜樂阿嬤⟩展開生平介紹,並由莊惠如小姐指揮、劉淑甄校長司琴的溪湖教會弦樂團演奏,演奏⟨祈禱的時此時極好⟩、⟨境遇好壞是主所定⟩,並有院友會獻唱⟨祢真偉大⟩,樂聲與歌聲充滿著懷念與思念。

  含著感激與想念淚水的林副院長,讀著追念詞:「追念是心情,有懷念及感恩。您用愛點燃人的心,在愛的裡面您尊重所有的生命,愛動物、愛花草、疼弱勢者,您的愛創造了奇蹟,您的生命充滿了奇妙的見證。不只是所有受您幫助的人成為社會上有用的人,也因為您堅持不變的愛心,感動了許多人追隨、傳承,這是愛永不止息的生命力。阿嬤感謝您放下在美國的親情、財產及所愛的一切,來到陌生的台灣,在二林這塊土地,流汗、流目屎、用愛來耕耘,感謝您為我們所做的一切。

  去年的今天,在美麗安詳中您睡著了,但是我感覺您的形影,每天都在喜樂的角落巡視、看顧,您的愛及鼓勵常常安慰激勵我們,您要您的孩子在困難中堅強、喜樂、勇敢面對人生。阿嬤您留給我們有一份帶不走的平安和剛強,我們永遠感謝您也思念您!記得我們彼此的約定,就是相約在主裡。」

  在這場追思會中,有一位王昭源先生,獻唱一首自己創作的七字歌《美國來的媽祖婆》:「慈悲善良瑪喜樂,一生奉獻台灣島,無分親生亦是抱,別人囝仔當做寶。有時咱若跋一倒,驚阮受傷真煩惱,有您鼓勵無風波,這種體貼入心槽,用愛用心來告教導,命中缺陷又如何,日夜看顧尚操勞,只求付出無回報。慈悲善良瑪喜樂,一生奉獻台灣島,無分親生亦是抱,別人囝仔當做寶。有時咱若跋一倒,驚阮受傷真煩惱,有您鼓勵無風波,這種體貼入心槽,永遠會記您的好,您是精神的依靠,可比再生的爸母,也是美國媽祖婆。」

  寫實的描寫阿嬤的過去,扣動每一位追思者的心靈。阿嬤留給我們的十字架,我們承受了。

  在追思會結束前,莊孝盛院長說:「有一首歌⟨思念總在分手後⟩,阿嬤走了,我們的思念一天比一天沉重,如今我們變成阿嬤的化身、阿嬷的車子、手、腳、椅子,新的功課開始了。在保育院工作的同仁,不是來就業,來共同組織一個家庭,讓兄弟姊妹充滿了疼,用不同的方式來懷念阿嬷。天天為人類舉起十字架,我們堅信愛是永不止息,我們要讓喜樂成為阿嬤的代表作……」

  追思會後,大家參觀阿嬷的生命園區,在一面設計好的懷念牆上,每個人寫下對阿嬤思念的語言,筆者寫下「人間典範,喜樂阿嬤」後,參觀生命館後,我們到紀念花園獻上一朵朵思念的花,彼此交換與傾訴著心事……

(作者為彰化縣籍知名作家、詩人,著有40多本書,曾任賴和紀念館館長。本文摘錄自《二林的美國媽祖》一書第43~52頁,感謝作者與「彰化縣政府文化局」慨允轉載。)

殘而不廢的馬蓋先

文/康原

  2007年9月29日,「喜樂保育院」瑪喜樂夫人生命教育園區啟用,典禮後在院區的榕樹下用餐,我與蔡明岳先生認識,他留給我一張名片,寫著「金色數位照明 喜樂醫療輔具」。或許是第一次見面,他有點靦腆而沉默。圍繞在他身邊的一群朋友告訴我,蔡明岳是一位發明家,運用創意的頭腦,發明一些殘障者生活上的輔具,來幫助殘障的朋友,也改善自己殘障在生活上的不便,許多院童都稱蔡明岳為馬蓋先,一些廢棄的家電,經過他的手都變成有用的東西。他算是二林喜樂保育院傑出的院童之一,我決定找時間去拜訪他,了解他在喜樂保育院的學習情形與畢業後的奮鬥過程。

  11月20日早上,我應溪湖鎮公所之聘,評審96年蔗糖文化節系列活動的「打油詩創作比賽」初賽,每組評定出20篇入選作品,在12月2日做為第二階段表演競賽。早上評審完之後,下午就約了蔡明岳先生,到他家去訪問他,走彰水路往埤頭的方向,經過溪湖糖場的鐵道,遇到崙仔腳路左轉,到了178巷左轉的2號,就是蔡明岳的家,他自稱這個地方是「台灣光屋」,抵達他家時,70多歲的蔡媽媽出來迎接我們,展開笑容的蔡媽媽引我們走入家門,這是一棟二層樓的「販厝」,進門就發現室內並不寬闊,置放兩個沙發旁,又有一張床,屋內四周置放許多家電用品。

  坐定之後我們開始閒聊。蔡媽媽姓謝名花,冠夫姓就變成蔡謝花,她告訴我:「以前阮滯佇二林e代馬,結婚以後搬來溪湖,生三個查某子後,生下蔡明岳,沒想到明岳的老爸,又另外有了女人,只好自己帶四個孩子,還要下田工作,照顧不周,明岳周歲時發高燒,導致雙腳萎縮,變成了小兒麻痺症,雙腳癱瘓不能走路。本來阮認命咧做田,無想著伊老爸一個不講理e人,心情無好就拍某拍子,阮只好跑到台北去賺食,丟下了孩子去幫傭,直到三位女孩都出嫁了,明岳無人照顧,阮才閣回來與他相依為命……」講到此,蔡明岳坐著電動輪椅出來了。這時我突然想到黃春明的那篇⟨屋頂上的蕃茄樹⟩文章中所呈現的主題:「種子沒有選擇土地的權力。」然而人也無法選擇出生的家庭,蔡明岳出生後因病殘廢了,他若有選擇的機會,我想他也不會願意生在這殘缺的家,最後竟然也被父親放棄了,因自己的父親又另外有了一個家庭。

  1961年出生的蔡明岳,父親蔡牽是溪湖糖廠的技術人員,明岳排行老么,也是唯一的男孩;因身體殘障被安置在二林喜樂保育院,國小就讀二林中正國小,畢業後瑪喜樂阿嬤安排他進入二林國中,讀了一年因該校沒有無障礙設施,因此轉入和美仁愛學校,直到初中畢業後,就到彰化市的博愛之家,參加了職業訓練,曾經參與電子方面的職業訓練,同時也學習過寶石加工、研磨,後來到台北做寶石的工作,沒想到寶石工廠外移,所學習的技巧無容武之地,只好又回道溪湖,每個月只靠7千元的殘障補助過生活。

  閒賦在家的蔡明岳,仍然樂觀進取,心想「一切攏是命」,就像他母親蔡謝花所說:「無錢e人,做無錢e頭路」,不要讓生命白白的浪費。為了方便自己行走的不方便,他將電動滑板車,加上特製組合架,供乘坐輪椅者,能夠輕易的連人帶車跨上滑版車,變成一輛比電動輪椅好用又拉風的「輪椅滑版車」,試乘過的殘障人士都讚不絕口。

  「輪椅滑版車」是一種新的發明,是蔡明岳幾年來潛心研究的成果,這種掛上組合架的電動滑板車,外型輕巧與輪椅組合又非常方便,只要調整前方底部伸縮桿兩端並扣住後,按下開關使前輪提升、椅身往前,待後方固定架扣上即可行駛,時間只要花半分鐘,帶給殘障者許多方便。

  「省本多利」該是這種「輪椅滑版車」了,一般一輛電動輪椅約需5、6萬元,一般輪椅也要4、5千元,而組成一輛電動輪椅約只需要6千元,而這樣的組合的輪椅滑版車,比電動輪椅輕,操作起來簡便靈活,速度又快、迴轉的半徑又小,又不要花太多的錢。

  一般的電動滑板車只能前進,蔡明岳研發的輪椅滑板車可以倒退,而體積與輪椅差不多,不會影響出入房門與電梯。一般電動輪椅行駛的操控板放在椅臂上,輪椅滑板車則是利用握把,蔡明岳認為這樣有助於手脕的運動,減少急轉翻車的危險,是一種「大碗閣滿墘」的物品。

  蔡明岳的母親年紀以70多歲,與他相依為命,非常有孝心的蔡明岳,看到母親因車禍而摔傷了關節,在生活上有諸多的不便,為了減輕母親生活上的困境,動腦筋去改裝生活的器具,憑著在早年參加過職業訓練時,學過一年的電子方面的知識,利用報廢的鋁門軌道和舊果汁機的馬達,加上數十個小銅環,做成了電動晾衣架,在晾衣服時,衣服能一件件自動緩降,讓行動不便的媽媽方便晾掛、收衣。

  整個下午我們在蔡明岳狹窄的居家中,聽他介紹其發明的心路歷程與改良後的器物用法,他用創意來改變生活,利用報廢的遙控器,將家中的電源開關集中,他握住這個多功能的遙控器,全家的各種家電就在自己的掌控中,我說借用一下廁所,當我靠近門時,廁所的燈已經打開,放在抽水馬桶上的電風扇與電唱機同時開啟,蔡明岳說:「我喜歡音樂又怕熱,上廁所時有收音機可聽是一種享受,電風扇可以為我除汗。」

  仔細的算了一下,蔡明岳發明了:免持聽筒的電話、簡易型空氣清淨機、輪椅滑板車、移動式電腦放置架等,還有一台工作時用的升降椅,這台升降椅是利用舊的電動椅加上報廢的馬達改裝而成,蔡明岳坐上這塊椅子,拿著遙控器就可以在屋內升降自如,在屋內移動非常方便,這樣的設計是為了,在屋內拿置放在架上的工具和電器。

  蔡明岳告訴我說:「2003年,《聯合報》的世間人版,報導出我所設計的輔具之後,許多機械公司找上門,要我去上班參與他們的研發工作,確實帶給我新的希望。但因自己的身體無法作主,上了一段時間之後又回家養病了,只好又回溪湖與母親相依為命。」蔡明岳雖然有許多新的發明,但自己無法量產,也無法去造福殘障的朋友,這真是「無錢做無頭路」最好的註腳。

  當我談到在喜樂保育院的那段日子,最令他懷念或感恩的事情是什麼?

  蔡明岳說:「我除了雙腳無法走動之外,脊髓損傷也很嚴重,雙手臂乏力,因此很難移動身體,所以當年在喜樂保育院時,必須在阿嬤的扶持下,學習走路,當時我們穿著有支架的鞋子,阿嬤站在我的後面,右手抱著我的腹部,左手貼著我的背,用她的腳頂著我的後腳跟,踢著我的腳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我的身體軟弱,都是阿嬤扶著我,這樣學走路,有5、6年的時間。我的體能特別差,我寒暑假都必須加強練習,每一次練習阿嬤都揮汗如雨,但她都一直以鼓勵的方式,勉勵我,那時我就一直想,阿嬷真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我發現蔡明岳墜入過去的回憶裡!

  在蔡明岳的印象裡,阿嬤為了使孩子們過著與一般人相同的教育,孩子要畢業了,保育院會為孩子們辦理畢業旅行,帶著院童上山、下海,或參觀各式各樣的藝術館,讓孩子到處去看看不相同的世界。殘障的孩子要出去旅遊,是必須花費很多心力的事情,阿嬤與院方的老師與工作人員都不會喊累,最主要是要教育這些殘障的孩子活出健康與快樂,培養出孩子的信心。

  台灣的傳統社會中,對一些身心障礙的人,常常抱著一種畏懼、逃避、同情、藐視,甚至於嘲弄的態度;家中若有這種孩子,常會認為自己遭受到天譴,往往覺得是一種倒楣、不幸的事情,當然不會把孩子帶出去旅遊,無形中就剝奪了小孩子的快樂。阿嬤對這些孩子的照顧,使台灣社會的人,對殘障者有了不相同的認知,也讓台灣人改變了以往的不正確觀念。喜樂保育院的阿嬤,給台灣社會弱勢的殘障者帶來信心,帶來無限的希望。

(作者為彰化縣籍知名作家、詩人,著有40多本書,曾任賴和紀念館館長。本文摘錄自《二林的美國媽祖》一書第129~136頁,感謝作者與「彰化縣政府文化局」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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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學分

書名: 
最後的學分
作者: 
湯靜慈
出版社: 
寶瓶文化
出版日期: 
2009 年 08 月 年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