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朋友
文/劉碧玲
雖然讀了這麼多年的書,也有許多同學,但茵茵從沒交過朋友,「交朋友」的社交行為,對茵茵是困難的,她把對同學的關心,僅止於他們不好行為的報告,比如今天誰哭了,誰不乖被處罰了,誰打人等等,回家她會說給我聽,至於別人的好行為,卻從沒聽她提起。
家有特殊小孩的父母,有一個已經疲於奔命,少有人想到為他們邀請特殊朋友回家做客,每個孩子的特殊點都不一樣,在不熟悉情況下,我也不敢冒然請她的同學到家裡做客,茵茵終其一生,可能都不知道,交朋友的樂趣,有朋友分享的幸福,我在心裡悲傷想著。
四年級時,茵茵班上有個同學健夫,經過我的介紹和鼓勵,逆回流轉入小女兒學校普通班就讀,現在我看老師很準,能不能接受這種小孩的老師,像照X光一樣,一眼就能看透,不像茵茵讀一年級時,老是選錯老師。
每天下午,我到學校接小女兒放學,總會在川堂碰到正在等媽媽的他,每次看見我,他必定跑來問我,茵茵好不好?她現在在哪兒讀書?為什麼她沒來學校接妹妹?許媽媽,你帶茵茵來看我好不好?後來他碰到我,乾脆只問我,茵茵怎麼沒來?我選擇「下次有時間再看看」含糊回答他,因為我弄不懂,他是真心要看茵茵呢?還是習慣性的問話而已。
特殊小孩有股蠻勁,沒得到我正面回答,每天見到我,就問我一次同樣問題,被他問了好幾個月後,我覺得就算要測試一個人真心與否,也夠久了吧?而且就算他胡說,把茵茵帶來看看他以前的同學,又有什麼不對,我告訴茵茵要帶她去找健夫,茵茵很高興的問我,健夫在哪?從這句話我聽出來,其實她只是不會主動說出關心,內心對老同學的掛念仍有,或者也渴望能看看老同學也說不定。
於是在一個茵茵考試讀半天的日子裡,我讓先生把車留下來給我開,下午妹妹放學時,開車帶茵茵到學校給健夫看。
茵茵見到健夫,好記性的她立刻認得,高興叫起健夫的名字,健夫見了茵茵來學校看他,也高興和她說起話來了,這一幕,和我與多年不見的老朋友相見有何不同?多年不見,一見面,就是有許多話要說,許多事要講,健夫和茵茵就是這樣,只是說話問話當然是比較聰明的健夫,但又有什麼關係,茵茵會回答有沒有,是不是就夠了。
懷疑健夫的真心,我深覺得慚愧,他們很單純,我卻用不單純的心去揣測他們,枉費我帶茵茵許多年,還沒弄清楚他們心靈。
這天因為有篇稿子要交給輔導主任,我對健夫說,我去上三樓找主任,你們兩個在川堂等我好嗎?說完我就上樓了,留下他們兩個繼續聊天。
等我從三樓下來時,學生大部份走了,其他還在等父母接的,也都在操場玩,川堂的階梯上,只坐著茵茵和健夫兩個人,他們談話也告一段落,因為這時兩個人,都沒說話,一向都是大剌剌坐下,然後雙腿微分開的茵茵,此時雙手環抱著雙腿讓腿併攏起來,像個淑女般坐著,我不知道是不是健夫提醒她,因為四年級時,郭老師很注意禮儀教導,以前和健夫同班時,同學們都會在茵茵沒坐好時糾正她,現在他一定回想起當年的情境,於是提醒茵茵雙腿要併攏,不然以茵茵的記性,她不會記住這回事。
夕陽餘暉中,我看到兩個靜靜坐著的好朋友,一句話也沒說,但兩個人都一起注視前方,好像他們正等著共同的一個人,沒人說話,也沒人走掉,他們就是靜靜坐在那。
我用語言與我朋友分享我的一切,茵茵和健夫用他們共通的語言---安靜,分享大自然的一切,見了面,該問的話說完了,茵茵不說話了,健夫也就不再說話,一年多來一切情況,他們說完了,彼此了然於心。
人與人交往,可以用嘴溝通,也可以用心;話說出來,相干不相干的人全聽進去;用心溝通,要和他們一國的人才會聽到,喔!這要比較高的道行才行啊。
我沒打破他們的安靜,難得茵茵也有一個好朋友,可以和她坐在一起看夕陽,我珍惜難得機會,但心裡想好,等一下碰到健夫媽媽,我要請健夫到我們家玩,茵茵不會交朋友,但是內心深處一定渴望有朋友,可以像大家一樣,到家裡找她玩。
碰到健夫媽媽時,我就和她約定這事,問過茵茵和健夫意見,兩個人都說好,於是茵茵有了第一個來家裡找她玩的朋友,那就是健夫。
健夫來的那天,我以平常心招待他,來了一會兒,他就問茵茵功課寫了沒有,聽到茵茵說還沒,帶著茵茵到書桌前寫功課,我在一旁看他仔細教茵茵怎麼用尺畫直線,那份小心、耐心,至少比我好上千百倍,茵茵也乖乖照做,的確,他們彼此心意相通,通往茵茵內心的那條路,花這許多年,我尚不得其門而入,健夫很容易就與茵茵站在同一條路上了,那麼,到底是這條路難找,還是我一直沒排除心中許多障礙呢?
吃過飯,健夫拿出他自己帶來的遊戲光碟,告訴我他要玩電動遊戲,也約茵茵一起玩,無奈茵茵不會使用電腦,對打電動也沒興趣,健夫雖然好性子的教她,沒兩下,茵茵就說不想玩了,她要看電視,留健夫一個人對著電腦玩。
下午健夫爸爸接他回去,健夫邀請茵茵到他家做客,我們也問茵茵願不願意去健夫家玩,茵茵快樂的說好,於是她也有到朋友家做客的機會了。
以前我認為,友情對茵茵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夢想,現在發現,夢想的實現,在於我的用心,不在於她的能力。
(本文選自《等她二三秒——茵茵的故事》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