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請你看我
文/劉銘
大部分的殘障朋友,都不願別人看他,我卻希望別人多看我一眼。
除了俊男、美女,或是身材姣好如模特兒一樣的人,才希望別人對他行「注目禮」,大部分的人,無論殘障與否,還是不願被別人品頭論足一番,否則,就不會在新聞瞥見許多青少年,因為「互瞄」對方一眼,就兵戎相見、大打出手。
那一年,榮獲省社會處所頒傑出身心障礙人士「金毅獎」,在基隆中正文化中心頒獎,發表得獎感言時,我說了這樣一段話:「許多殘障朋友,都不願別人看他,我卻希望別人多看我一眼。從前,我也這個樣子,害怕別人看我,因為無法接受別人投注在我身上異樣的眼神,或許是好奇、同情或歧視;而現在,我倒希望別人多看我一眼,因為唯有讓自己不斷地站在人前、讓人看見,這是建立自信最好的方法,也能鼓勵更多的殘障朋友走出來,所以,看我,請你看我。」
說完,台下觀眾抱以熱烈的掌聲,連當時站在一旁頒獎給我的省主席宋楚瑜先生也頻頻點頭稱是。始料未及,這樣的一番話、一個見證,宛如一顆顆種籽,播散出去,在日後發芽結果。
有一段小插曲,得到「金毅獎」的當日,有個熟朋友打電話給我,電話中我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又得獎了!」
「什麼獎?」他並沒有顯出特別的感覺。
「『金毅獎』啊!」
「什麼?這個獎不是只要男人,都能得獎嗎?」他的聲音特別高亢。
「你好邪惡喔!」一時之間,我才會意過來,原來他把「金毅」二字,想成了「精液」二字,哈哈哈~~
和畢璐鑾小姐、陳嘉文先生成為好友,甚至變成日後合作的夥伴,就是其中一顆種籽結的果實,因為當時他們都是台下的觀眾。畢璐鑾是聯合報公共服務部的副主任(現任聯合報系文化基金會企劃總監),陳嘉文當時是該單位的專員(現為金鴻兒童文教基金會執行長),如果沒有畢姐,就沒有「頌愛之旅」這樣的公益活動,就沒有我們廣播節目和聯合報每週一次同步報導殘障朋友奮鬥的故事,當然也就沒有《愛的路上你和我》(1999.2.聯經出版)這本勵志書籍的問世。
如果沒有陳嘉文,就沒有針對學校、少輔院、殘福機構所推出的「少年耶!讚哦」活動,而他的出錢出力,不但擔任「聽你說」專線顧問,也是廣青在財務拮据下,最有力的「金主」。
對於他們兩人所給予的支持和助益,無比感謝,「銘」記在心。
這一路走來,我周遭的貴人太多了,難以數計,要感謝的人太多了,難以回報,而畢副座、陳嘉文只是其中之一,我想告訴大家的是,走出來,讓人看見的好處太多了。
其實,以前我不是這樣子的。
小時候,只要門鈴響起,有客人來訪,我便自動地躲進房間,怕讓人看見我的殘障,怕讓父母覺得丟臉,顏面無光。
其實,我的個性是屬於「沈默寡言」型,以前做過的性向測驗,出來的答案也是如此,然而,我需要別人協助的地方太多了,豈能不開口,繼續沈默下去?所以今日的我,能夠在廣播節目裡,幽默風趣、侃侃而談,這都是我在個性上的「換檔」,努力學習而來的。
高三那年,我首創校內「口琴社」,強迫自己站在眾人面前,讓人看見我的殘障,覺得這是開口說話、建立自信很好的一個磨練方法。
大家只知道我歌唱得好、會主持節目,極少有人知道,我口琴吹得也不錯。記得當時利用下課時間,我就到一班班的教室去吹口琴,招募社員。第一次上課,始所未料,竟來了一百多人,把教室擠得滿滿的,還有一些人是站的上課,嚇得我連輪椅都坐不穩了,但還是有種沾沾自喜、受寵若驚的感覺。在學校我也不是風雲人物,如果要算有什麼「第一」的話,那就是有始以來第一位坐輪椅的學生。
廣播人通常不願曝光,倒不是所謂的「見光死」,而是隱身於幕後,藉著聲音千變萬化的魅力,讓聽眾產生無比的想像空間和神祕感。然而,我不能只為自己著想,為此,舉辦了聽友會、座談會、國外旅遊等活動,因為一般人對殘障朋友有太多負面的想法,譬如:自卑、懦弱、孤僻、無能等等,我應該為殘障朋友的形象而「現身」。
有一次聽友會,一位聽眾錯愕地跑來對我說:「你的聲音怎麼聽不出是殘障的人。」我很想告訴他,誰的聲音可以聽出是殘障者。這就是一般社會大眾對殘障者刻板而負面的印象,可見一斑。如果要從聲音來判斷是否殘障,那些聲音沙啞、瘖暗、粗糙的人,反倒有可能被誤為殘障者。
那位聽眾在活動結束後,他的情緒也由最初的錯愕、接受、驚喜,到最後的欽佩,臨走時還對我:「哇!你好棒啊!真是了不起。」
從那一刻起,我知道自己站出來,讓人看見,是為殘障朋友加分。雖然聽眾看到的,已不是我在廣播中所說的「長得酷似劉德華」,而可能是發福的劉德華,尤其這一年白頭髮增加不少,就更像劉德華的爹了,但這一切都值得。
廣青有位殘障的志工,她說,每次在路上看到有殘障者一跛一跛的走著,覺得她們走起路來好醜、好難看啊!直到有一年,她自國外旅遊回來,看到錄影帶中自己走路的樣子,竟然也是這樣歪來扭去,難過得把錄影帶丟到垃圾桶裡去。
別人看你的感覺,不論是覺得好奇、同情或歧視,許多時候,都只是我們內心的投射,也許別人心裡什麼都沒想,只是習慣性的東張西望,看了你一眼,卻在你內心世界發酵,造成情緒起伏、難以承受。一旦我們的喜怒哀樂,取決於別人的眼光,這就是一種生命的「減法」,唯有不斷的建立自信,站在眾人面前,不在乎別人的眼光,這才是生命的「加法」。
私底下,我常攬鏡自照,對著鏡中人擠眉弄眼、頻頻稱讚自己;人群中,我常會對他們說:「看我,請你看我。」
(本文選自《輪轉人生——劉銘勇於挑戰的生命故事》一書,作者為知名的廣播人。感謝圓神出版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