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觸摸聲音──賴智傑讓琴音更美好

 文/陳芸英

  • 賴智傑小檔案

出生年:民國五十六年次
失明狀況:16歲異樣,24歲拿手杖,目前有光覺
失明原因:視網膜色素病變
現任工作:盲人重建院鋼琴調音老師
學歷:開明工商畢業、內政部鋼琴調音技術士、行政院勞委會以及按摩師技術士、社會局理療按摩執業許可、國立中國醫藥研究所推拿氣功班結業、中華視障經穴按摩推廣協會物理治療班結業、盲人福利協進會腳底按摩班結業
經歷:中華視障經穴按摩推廣協會理事、中華視障經穴按摩推廣協會巡迴技術服務團教師、中華視障經穴按摩推廣協會進階班(乙級技術士輔導考照)術科老師、台灣新莊盲人重建院鋼琴調音老師、台北市身心障礙游泳協會理事、中華視障路跑協會理事、台北市按摩職業工會會員代表、宏揚專業按摩負責人

  • 故事介紹

24歲,正值青春洋溢的年紀,他失明了,也失去了工作。
為鋼琴調音,是他在盲人重建院裡學會的。
為一部鋼琴調音,這看似簡單的工作,有時連明眼人都不見得做得好,從1982年至2003年為止,通過「鋼琴調音師技能檢定」(行政院勞委會職訓局舉辦)的,視障者僅三人,賴智傑就是其中之一。
賴智傑的世界裡,聲音是他的工作,更是他的光榮。
除此之外,他還擁有乙級按摩執照、是蝙蝠盲人棒球隊的強棒,也是視障路跑好手,還是身心障礙游泳隊國手……因為失明,讓他發現了自己的潛能,也讓他擁有更多。(註:2014年2月17日,勞委會改組升格成勞動部,職訓局則為勞動部勞動力發展署。)


  早上八點一刻,賴智傑照例搭乘事先預定的「復康巴士」前往新莊台灣盲人重建院教課,每星期一、三都如此。

   復康巴士固定停在校門口,下車直走,經過公布欄左轉,他向教職員辦公室喊聲「早!」

  「早!」裡面的老師也回應他。

  賴智傑能從聲音判斷對方是誰,彼此寒暄了幾句。

  他一直保有明眼人見面「打招呼」的習慣,儘管辦公室可能沒人,但只要開口,就有機會和同事保持互動,他藉這個行為來建立同事情誼。

  沿著辦公室往前走,右邊的花園曾是他學習「走路」的教室,當初失去視力,就是在這兒邁開重建的腳步;他記得老師教他的要領:「一腳踩在草坪上、一腳踩在水泥地,維持身體平衡,這叫直走。」

  過了餐廳,左邊的牆壁凹進去了,原來廁所位在角落裡,他從四周變得比較「空曠」,回音也不一樣的變化得知那是走廊的盡頭,鋼琴教室就在對面一棟大樓裡。

  他拿起「調律棒」面對三架零零落落不完整的鋼琴開始講課,「各位同學,一個音,明眼人花五秒鐘的時間聽,我們要爭取四秒鐘,甚至三秒鐘的時間才能和他們競爭……」

  賴智傑教的這堂「鋼琴調音課」,從1992年至今,從未間斷。

中途失明,工作受阻

  賴智傑屬於中途失明者。

  高二突然發現自己看不到報紙上的字,眼前的物體逐漸模糊,原本用原子筆寫的,後來用簽字筆、奇異筆、美術筆,直到進醫院檢查,他才知道罹患了「視網膜色素病變」,而且還有「懼光症」。

  他怕光,明亮的地方需戴墨鏡,不然得在黑暗處,甚至躲進棉被才看得到東西。他最好的視力在陰天,傍晚尤佳,如果夜遊,得在天亮前趕回家,否則「前途」堪慮,朋友因此為他取個「貓頭鷹」的綽號。

  高中時代的他半工半讀,白天在開明商工上課、晚上在電子公司當領班,不過罹患眼疾後,看電阻、寫報表、簽文件等都是很大的壓力,他知道將來升遷無望,遂辭去工作。

  當時算弱視,看得見大物體,但由於懼光,轉換跑道時非得找「室內」且「夜間」的環境不可。很幸運的,他找到飯店大夜班客房服務的工作,謹守白天一到立即下班的原則,免得露出馬腳。

  有一次,一個同事跟他調白天班,由於事出突然,他勉為其難的答應,但問題接踵而至。

  「咦,客人下車了,你怎麼不去過去呢?」一經主管提醒,他尷尬地走出去,「哇!外面太陽好大!」他本能地遮住眼睛,什麼也看不到,客人提著行李逕自走進去,主管又說話了,「咦,你怎麼還站在那裡,趕快幫忙呀!」

  櫃台的工作繁忙,就連客人問,「請問XXX住幾號房?」都成問題;他望著電腦,螢幕上的字變成一團迷霧,同事只好說,「我來吧!」然後質疑他,「這麼簡單的事你怎麼都不會呢?」

  後來他索性辭去工作,躲在家裡。

  長達半年的時間他足不出戶,「不行,我不能永遠這樣,我應該去學點東西。」他腦海浮現一些機構,最後考慮進新莊台灣盲人重建院。

  「什麼?盲人重建院?不行,絕對不行,你又不是盲人,誰說你是盲人?」爸媽強烈反對。

  其實他的視力已經一天天消失,這種情況他騙不了自己。

  經過一個多月的家庭革命,他克服萬難獨自到盲人重建院註冊,也為自己的人生進行「重建」。

沉溺調音,廢寢忘食

  註冊當天,一位老師走過來說,「如果你想選修一些別的課,例如『鋼琴調音』,學校會想辦法安排。」

  「什麼?鋼琴調音?重建院不是都教按摩嗎?」

  那位老師說了一些鋼琴調音的「出路」,這對視障者來說,像是多了一項生活技能,他聽了很心動,毫不考慮就選了鋼琴調音課。

  結果,鋼琴調音就只有他一個人選,上課採一對一方式,彷彿家教。

  「不過,那是一堂枯燥乏味的課。」賴智傑說。

  鋼琴調音課除了學科外,術科部分比較複雜,有拍音辨識、辯音訓練、聽音訓練、同音練習、八度調律、十二平均律等等。

  初期的課由鋼琴構造「摸」起。一台鋼琴上上下下有五千多個零件、兩百多根弦,他得用耳朵仔細分辨每個鍵的震動頻率,體會聲音一點一點移動所改變的過程,秘訣在於專心聽,別無他法。

  後來老師上課就直接把弦弄亂,要他整合。

  重建院的學生規定住宿,課外活動不少,但他很少參加。

  早上六點宿舍大門打開後、晚上九點半晚點名前——除了固定的課、吃飯之外,所有的時間他都沉溺在調音室裡。

  調音室通風不好,夏天悶熱,坐在裡面,體溫不斷上升,地上有蚊蟲鑽動,他常常一邊調音,一邊揮汗,再加上有蚊蟲來騷擾,他還必須不時的移動身體;冬天濕冷,風從窗口門縫鑽進來,讓人直打哆嗦;但說不上為什麼,他就愛那裡,愛那裡的悶熱、愛那裡的濕冷,更愛那裡的與世隔絕;其實不全然為了練習調音,有時是複習功課,時間溶解在鋼琴調音室裡,幾乎把那裡當作自己的家了。

  有一天,老師拍拍他的肩膀說,對他發出由衷的讚美,「智傑,你進步很快,真的調得很棒!」

  他的老師——陳崑晉在鋼琴調音界享有盛名,賴智傑是他所教的第一位視障生,他沒想到埋頭練琴也可以得到這麼大的肯定,老師說,「你這樣『穩扎穩打』的功夫才是最實在的。」

  一年半後,他從初級班晉升到高級班。

  畢業前的某一天,桃園河合樂器的經理到重建院來。「智傑,你過來,調一組十二平均律給這位經理聽。」賴智傑按老師的指示調完一組音,那位經理上前測試,笑吟吟的說,「嗯,不錯喲,不但調得準,而且只用平常人一半的時間。」老師看他很滿意,於是大膽地推薦他到「河合樂器公司」上班。

  1992年過完農曆年,賴智傑前往桃園報到。

  上班第一天,經理將他安排在「品質保證課」。

  「品保課」的業務在工廠算最後一道關卡,每一台出產的鋼琴都得在這部門確定每一個鍵每根弦都正確無誤後才算OK,這也是賴智傑到這裡的主要工作。

  然而,同事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只知道他來自「重建院」、「會調音」而已,大家都忙,同事就叫他到倉庫去,那是一個放一、兩百台鋼琴的地方,他在一片琴海中開始摸索,自己調音,師傅看他自己找事做,走過來測試,「嗯,調得不錯,滿有資質的喔!」

  他是公司成立以來唯一受聘的視障者,當師傅教他修理技巧時,都以他看得到的角度講解。

  「來,工具往這一邊插上去,向右正轉一圈半,這樣就可以了。」隨即將工具交到智傑手中,請他實際操作一次。他愣了一下,他看不到,猶如鴨子聽雷。

  他想:「他們不了解我,我得主動發問才行。」

  「師傅,請你再操作一遍好嗎?」師傅把剛剛講到螺絲鬆了,需要一些工具將它鎖緊的狀況再講一遍時,他喊:「先暫停,不要動!讓我摸一下。」賴智傑順著師傅的角度感受他的姿勢和工具插上零件的角度,確定以後再請他繼續講解……接著抽空練習,以增加自己的實力。

  初期他只能調兩台琴,早上一台,下午一台,為達成工廠產能的要求,並增加自己修理的技巧,他總是最早上工、最晚下班,主管被他努力的態度感動,主動替他向公司爭取更多留在工廠調琴的時間。

  由於底子深,賴智傑調音速度進步神速。有一次,同事試了試他調的音,揶揄的說,「你調的真準呀,其實你不用調那麼精準啦,這樣速度會更快喔。」

  為了努力調琴,他一度鬧到胃痛,但成果立刻浮現,他慢慢進步到一天調8台琴,甚至10台琴,一個月3百台,一年超過3千台,成績相當可觀。

個性隨和,打成一片

  在明眼人的世界工作,賴智傑處處慎行。例如推鋼琴時,他一定張開雙手握住鋼琴兩端的外殼,「萬一推琴的過程發生撞擊,至少最先摩擦到的是我的手而不是琴。」

  同事很喜歡他處事圓融的個性,也樂於和他打成一片。

  他記得有一次,同事拿東西請大家吃,由於看不到同事的表情和周圍的氣氛,以為同事只給他一個人吃,就一直吃,直到吃完為止,「啊,你都吃光啦,那別人吃什麼?」

  他尷尬地杵在原地,同事則哈哈大笑。

  另外一次他經過一處人聲吵雜的地方,有機器輸送帶的聲音,又聞得到各種菜色的味道,他走進去,發現那是專門送學校便當的工廠,以後他就一個人到那兒買便當,同事很好奇他為什麼不吃公司叫的便當,「你來看我的便當吧!」

  「哇!菜色那麼多,那就幫我買一個吧!」大家口耳相傳,每到中午,他的分機就響個不停,每個部門的人都急著找他訂便當。「這麼多便當,你走路方便嗎?」「沿著路邊走應該沒問題!」他嘆口氣道,「唉,我跟每個人變熟,還是拜買便當之賜哩!」

  他在河合樂器上班八個月後,某一天,廠長打電話到他的母校找院長,廠長說,「院長,您之前介紹畢業生賴智傑來我這裡上班時,老實說,當時我一半是同情,一半是有感於院長的熱心,不得不雇用。結果我們廠方發現,盲人做鋼琴調音一點都不輸給眼明人,假如你們有像賴智傑這麼好的學生,以後畢業請多多介紹到我們河合鋼琴來上班,我相信我們一定合作愉快。」

  後來盲人重建院的院長在參加一項演講時,特地藉由賴智傑的例子鼓勵視障者用心投入自己的所學,將來技術才有競爭性。

考上調音師執照,視障界第二人

  河合樂器工作期間的訓練帶給他很大的收穫,當年底,他跟其他四位同事一起報考行政院勞委會職訓局自1982年開始舉辦的「鋼琴調音技能檢定」,雖然之前已有盲人邱國鐘報名考試且順利拿到執照,但賴智傑報名時,仍遭勞委會的拒絕,於是他設法聯絡上邱國鐘,帶著邱國鐘的證照前往勞委會抗議,才爭取到參加考試的資格。

  應考時他發現——不難考。因為一台鋼琴給的時間是100分鐘,雖然很多人100分鐘內調不完,但他在工廠有50分鐘的速度和準確度。

  不過第一年應考由於不熟悉考試流程他只通過學科考試,直到第二年,才通過術科考試,那一次工廠五個報名的調音師只有賴智傑是盲人,卻是唯一通過的一位。

  這張「鋼琴調音師執照」讓河合樂器公司對他刮目相看,消息也傳回母校盲人重建院。

  「你要不要回來教鋼琴調音課?」賴智傑不但技術獲得肯定,表達能力、應對進退,還有謙恭有禮的態度都廣受好評,只是當時仍在桃園任職。

  「把你的課排在禮拜六如何?」

  其實他喜歡教視障生。

  以前上課時,由於老師是明眼人,雖然教學認真,卻不熟悉盲生的學習障礙,因此他想以過來人的經驗分享給更多的學弟妹。 直到1996年6月離開河合樂器,他的生活重心才以台北為主。

到客戶家調音,宛如走入叢林

  從1982年行政院勞委會職訓局舉辦的「鋼琴調音師技能檢定」至2003年為止,只有214人考上執照,平均一年不到10人,視障者僅3人,調音師在台灣算是「稀有職業」。河合樂器每個月生產新的鋼琴約有350台,全國約50萬台。由於每一根弦拉力約為90公斤,即使不經常使用,琴弦也會鬆弛,導致音率不準,因此需要定期調音,一般的鋼琴一年需調兩次,大多數的鋼琴每五到十年要大翻修一次,由此可見鋼琴調音師工作的忙碌。

  賴智傑的生活重心轉回台北後,除了繼續在重建院教「鋼琴調音課」外也在其他視障相關單位兼課,同時多了到客戶家做鋼琴調音的工作。這部分分兩種,一種是公司業務,例如向「河合樂器」購買鋼琴者享有免費調音的優惠,這是賴智傑的責任,得義務執行;另一種是新客源,經由朋友介紹產生的。

  不過,在學校或視障單位教鋼琴調音課和到客戶家作鋼琴調音有很大的不同,前者路徑固定,走幾次就熟悉;後者狀況不一,每一戶都是新的經驗,「光找地址就很傷腦筋,」從出門到抵達目的地就存在很多未知的變數和困難。

  例如問路,由於他的眼睛外觀和一般人幾乎一樣,有些人就直接拒絕,更多人心存懷疑,「路標那麼清楚,你不會看嗎?」

  下一次出門,他就非得把路線細節問得更清楚——哪一站下車,附近有沒有像大賣場或便利商店、學校、郵局等目標,好當作找路時判斷的依據。接著再用循序漸進的方式,問商家、攤販找出正確的巷、弄,然後再一個號碼、一個號碼的找,費盡千辛萬苦。

  後來客戶了解他的限制,大部分會在明顯的地方如站牌或巷口等,節省無謂的探路時間。

  這些客戶大部分是朋友互相介紹的,有些則是住在附近的親朋好友,在行程安排上,經常某時候在某一帶調音,這一條街調完再到隔壁街繼續。

  他記得有一次在A客戶家調音,B客戶很熱心,特地前來帶他,「你跟著我走就是了,」走著走著,他跟不上他的腳步,不一會兒就走失了,但約定的時間迫在眉睫,他猜想應該往某個方向吧,沒想到誤判方位,待B客戶回頭找到他時,已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咦,我不是叫你跟我走嗎?」他只好說自己是視障者(這個部分A客戶沒說清楚),「喔?你看不到呀?那你要怎麼修鋼琴呢?」有的客戶因此質疑他的能力,有的是基於關心,但不論哪一種都讓他處於精神緊繃狀態。

  到了客戶家則是另一種挑戰。以門口走到鋼琴前的短短幾步路來說,客人的聲音就在旁邊,但實際的位置卻隔一張沙發,害他差一點跌倒;他遇過「沉默寡言」的客戶,一開門就指著某個角落說,「挪,鋼琴在那邊,麻煩你囉!」自個兒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了。他緊張極了,萬一轉個身或擺個手不小心碰到貴重的擺飾怎麼辦?他謹慎緩步地探索,好不容易才走到鋼琴前面,他記清楚每一個方位,以便修完鋼琴出門時不至於「迷路」。

  這些特殊狀況讓他打從一進門就得提高警覺:先把鞋子刻意放在較高的地方,免得別人弄亂他擺的位置;進入客廳後得想盡辦法與客人對話,因為唯有讓對方不斷出聲,他才能循著「聲音」安全抵達鋼琴前,以免在「客廳」走失。

  當然他也遇到熱情的客戶在他辛苦修完琴後請他喝茶或吃水果,這時他得更謹慎應對了,因為他看不到茶杯和水果,無從喝起,也無從吃起,萬一打破碗盤……一想到這兒他全身戰慄,最後索性說,「對不起,我還有事要先走!」至於好茶和鮮果,就無福享用了。

  除了視障造成的空間障礙,他也在其他方面出過糗。

  一般鋼琴調音價為1,500元,這是公定行情,每次收錢他不好意思當著客戶的面數錢,摸一摸大概是兩張,猜想應該就是1,500了,有一次回到家拿出來才發現兩張都是千元大鈔,應該找客人500元才對,但為時已晚。

  還有一次發生在等車。

  他出門大部分搭乘大眾交通工具,如公車或捷運,如果遇到時間緊迫他會改搭計程車。搭計程車就是站在路口招手而已,不管有沒有車子手就一直舉著。有一次,一輛車子停到他前面,他上車後說,「我看不到,麻煩你載我到XXX。」下車時他問司機多少錢,司機反問他:「你平常給多少錢就多少錢。」他很納悶,「你的車沒有跳表嗎?」那人才說,「我這是自用車,我看你一直舉手攔車就載你了。」

  對於這些點點滴滴,賴智傑視為「寶貴的經歷」,而「接受挑戰」他則視為生活中主要的部分。不過,他換一個角度說,「了解自己的限制也是一種資源,如果把這種資源當做踏腳石,下一次遇到就有解決辦法,次數多了就不再是困難了。」

工作敬業,贏得客源

  儘管視覺障礙造成他很多不便,卻不能改變他對鋼琴調音的熱情。

  有一個客戶的鋼琴又髒又舊,很多調音師都不願意去,但他去。他一去,先按程序調音,再用吸塵器幫客戶清理乾淨,最後還用木器油擦拭外殼,讓它變得亮晶晶……客戶看在眼裡,感動不已。

  他的客戶都集中在台北市,但是有一天,一位住在五股偏遠地區的民眾看到媒體報導,特地要求他去調音,地址聽起來沒有大眾運輸工具可以到達,他只好搭計程車趕去,一趟來回花了將近600塊車費。

  因此一位同業說他,「智傑呀,你一定要懂得拒絕客戶,不然會累死。」 鋼琴調音的確很辛苦,得站著做,全神貫注地聆聽,一次至少一小時以上,不但枯燥乏味,而且很耗體力,常常做得滿身大汗。

  但他認為,身為一個鋼琴調音師就是要盡責地幫客戶處理問題,更何況「鋼琴無貴賤」、「調音無遠近」,只要一站在鋼琴前面,他就會全心付出,不管新舊,都視它們為寶貝,他說,「我們視障者就業比一般人困難,如果有一份專長就應該堅持到底。」

  他的敬業精神一傳十、十傳百,客源一個個增加。「鋼琴調音師賴智傑」的名號散播開來之後,現在也有明眼人前來請益,請他擔任鋼琴調音家教,有的希望自己變成一位鋼琴調音師,將來以此為業;有的是自家的鋼琴常常壞,與其找人修,倒不如自己來。

  當初從桃園轉戰台北時,很多同業教他開闢客源的方法,他都沒接受。他一直認為最好的方法就是盡心盡力幫每個客人做好,客戶滿意後自然會主動介紹朋友——現在證明他的看法是對的。

因為失明,擁有更多

  賴智傑除了鋼琴調音之外,在其他領域也佔一席之地。他擁有乙級按摩執照,是宏揚專業按摩中心負責人;他是蝙蝠盲人棒球隊的強棒,台灣盲棒隊第一次到美國參加世界盃,他就獲得最佳球員獎;他也是視障路跑好手,2002年11月曾代表台灣到紐約參加國際馬拉松比賽,此外,他還是身心障礙游泳隊國手,曾參加西班牙第一屆盲人游泳比賽,在73個國家,上百個選手中,奪得第7名——這些才藝都是失明造成的。

  失明讓他發現自己的潛能,但這不代表他喜歡失明,畢竟那個過程是痛苦的經驗,但是如果不是因為失明,他不可能探索那麼多的領域,更不可能因為盲而擁有快樂的人生,及不錯的收入。他說,「失明是我一生的遺憾,但這遺憾讓我的生命更燦爛。」

  賴智傑對「失明」的看法正面且積極,這證實他存在的價值與眾不同。


採訪後記

  午後的陽光暖暖的,步出智傑的家,腦海還殘留一個畫面,就是他舉手攔車的模樣——那是我結束採訪後最深刻的印象。 我不知不覺走到十字路口,心裡很想感受他當時的感受,「我問自己要不要試試看?」接著我緊閉雙眼,微微舉起右手……慢慢舉直……堅定地舉著……堅持不放下,1秒鐘、2秒鐘、3秒鐘……撐到20秒,我額頭微微冒汗。老實說,在這短短的20秒鐘,我偷偷的張開眼睛過,我發現自己不是在看計程車是否停住,而是看旁邊的路人是否偷看我。有,確實有,其中一個人看了我之後跟旁邊的人聳聳肩,他一定以為我是瘋子,明明是好端端的一個人,卻用力的閉著眼睛舉手攔車,這不是瘋子是什麼?然而,我若退縮,怎能體會智傑的心情?他不是得經常這樣攔車嗎?

  我放下手,楞在街頭。

  不一會兒,紅燈亮了,一輛車子停在我前面,一位計程車司機拉開車窗,捉狹的問,「小姐,妳到底要不要搭車?」我搖搖手,他不耐地說,「不搭車,還一直舉手,搞不清楚狀況……」我生氣地掉頭就走。 我想,智傑的遭遇一定比我的狀況還糟,但是,不論如何,他都必須勇敢面對,而且習慣這樣的窘況。想到這兒,我淚眼模糊……

(本文取材自《美麗新視界》一書第78~99頁,感謝寶瓶文化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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