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手
文/鍾宛貞
我有多久未曾握過父親的手呢?記得應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
那是,稚嫩無知的我,張著充滿好奇的雙眼,想要探索新奇的世界,而父親的雙手牽引著我,緩慢漸進地跨出屬於我人生的每一個步伐。
那一雙記憶中的大手,溫暖地包住我的小手,但或許是台灣傳統的親子情感比較內斂,自我懂事後,便未曾有機會再握父親的手了。
我在二十九歲時罹患腦瘤,如鵝蛋般大小的腫瘤在切除後,視神經已造成不可彌補的嚴重萎縮現象,我的視力衰退成重度弱視。
出院後在家休養期間,我幾乎得了憂鬱症,鎮日不發一語,呆呆地坐在專屬於我的沙發椅上冥想。
一日午後,煦煦陽光溫暖地照著大地,一片風和日麗,父親帶著滿懷關切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問我:「外面天氣很好,妳想不想到後面的公園走走呢?」
我輕輕地揚起頭,側著仰望戶外的天空,然而除了刺眼的紅光外,我什麼也看不見。我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無力地說:「怎麼去?我又看不見路……」
父親馬上轉換語調,低聲詢問:「我可以帶妳去啊!好嗎?」
我雖然一動也不想動,卻又拗不過父親的再三勸說,於是,我半強迫式地順從了。
父親自然地握住我的手,一步步緩緩地帶領我走向公園。一路上,父親不斷地提示我路況:「小心!前面有台階。」、「有車子,靠左走。」、「前面有石頭,跨大步一點。」
父親擔任嚮導的工作,或許擔心女兒因此跌跤,父親的手不單緊握著我,且不時冒汗。
記憶中的大手,已不再大,厚實的掌心也因長期生活壓力而顯粗糙,每一條紋路都是家庭甜蜜負荷的累積。
我反握住父親的手,不捨自己因病為家人帶來的煩憂,便禁不住鼻頭一酸,淚水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此時,鄰居湊巧從旁經過,親切地打招呼,說:「你們父女倆感情真好,一起來公園散步。」
父親開心地笑了,我相信那是一種親情的驕傲。
我在家人的扶持下,逐漸走出生命中的黑暗幽谷,父親的手,再度帶領我走過原屬於我生命的急轉彎,這份來自掌心且不需言語便能體會的溫柔,我深刻地珍惜著。
(本文取材自《看見生命的光》一書,作者於2000年因腦瘤失去視覺與嗅覺,目前為廣播節目主持人。感謝晨星出版公司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