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了Turk
文/李政忠
在美國為期四週的訓練,總算接近了尾聲,台灣來的「四大天王」(智傑、煥賢、浚暉和我四位視障者),果然不負長青(台灣導盲犬協會秘書長)辛苦的付出,讓訓練中心和同期學員留下了最深、最難忘的回憶。在這裡,從早到晚只有狗事,過生活就如同養老院裡的「老人與狗」,除了狗還是狗,能回家已是迫不及待的事了。
訓練中心為我們這批學員拍照,並製作導盲犬使用證,整個訓練計畫就告結束。每位學員均忙著整理自己的行李,訓練中心也開始販售紀念商品,有杯子、帽子、各種式樣的衣服,東東還真的不少。
我們四位就屬我買的東東最多,好不容易出國一趟,當然不能輕易放手囉!我為老婆買了一只盲錶,還有侑緯的十幾輛小汽車,那只盲錶在長青形容下應該是很漂亮,但美國人嘛!什麼都大,這只手錶雖是女用的,但對東方女性而言,還真的有點大,換成我來戴的話,又秀氣了點,雖然外型不錯,但老婆可能會覺得太大喔!
買了十幾個紀念杯,衣服、乳液、維他命、玩具等,帶來的大號行李箱和背包被擠得鼓鼓的。還有兩三件東東寄放在智傑那兒,唉喲!有家庭的人,買得可真凶喔!
我們準備搭乘(2002年)6月27日上午九點的飛機返國。一大早四點多就得起床,等會兒要搭十餘小時的飛機,因此昨晚Turk的進食就開始減少了。早上這一次的廁所尤其重要,要讓牠把前一晚所吃的東東完全排出才行,我們四位都使出了全力,「Go park, Go park」的口令正催促著。在解決了這件事之後,吃完早餐,一群人、狗提著大包小包上車,出發囉!
阿爾特(這次共同訓練計畫的總頭頭)和訓練中心的一位女經理一同送行。到了機場,航務人員很熟練地為我們辦著出境手續,每個月至少都會有二十四隻導盲犬從這裡飛往各地。Turk等四隻導盲犬是訓練中心六十多年來首批飛往台灣的導盲犬。自從接觸到Turk之後,我就一直想著:「導盲犬的命運是坎坷的,尤其遇到我們這四大天王,狗狗得面對台灣惡劣環境的挑戰,那是多麼的艱辛。牠們知道嗎?」
出關的時間到了,阿爾特一一與我們握手、擁抱,以前只有讓女生用力抱過,這會兒第一次讓阿爾特熱情地擁抱,還真有點怪,但好溫馨、好感動、好依依不捨,我是一個感情豐富、容易被感動的人,長青說我的眼睛都紅了,眼淚已在眼眶中打滾。真的,四個星期的相處,從第一天的接機開始,歷經整個訓練過程,直到送機,都是阿爾特的全力幫忙。
雖然彼此在語言上無法暢談,但我們運用萬能的雙手──要抓住美國人的心,就先抓住他們的背,給了阿爾特六十多年來未曾有過的按摩享受。這樣的互動方式,不只是阿爾特享受到,這批指導員和學員們也同樣都感受過。我想,他們終身都難以忘懷台灣來的這群朋友。
十餘小時的返程飛行,感覺比來的時間更漫長,一直在睡睡醒醒間不斷地摸著手錶,這飛機實在有夠慢。但Turk這四隻狗仍安穩地在椅子底下睡著,不斷地翻身、換姿勢,一點聲響都沒有。
到了日本,利用轉機的空檔,我們趕緊讓這些狗狗上廁所,這是早已和航空公司接洽過的,但Turk就是死腦筋,不願在磁磚地上尿尿,他喜歡草皮、喜歡美國的味道呀!
忍耐再忍耐,慢吞吞的飛機終於在6月28日晚間七點多抵達了桃園國際機場,台灣的檢疫單位也是首次碰到這四隻身價非凡的狗狗,手續辦得特別慢。一個多小時之後,終於能夠入關搭車了。陳爸、陳媽和幾位義工朋友早已在機場大門守候多時。拍過了照,由動檢局的人員押車,一一送我們回家。
搭上專車之後,我趕緊拿起已經一個月沒用過的手機。撥通後,是侑緯接的。我告訴他:
「爸爸下飛機了,要回家了!」
「媽媽,爸爸要回來了!要回來了!」侑緯高興地大叫著。
原本我們認為是智傑、浚暉、我、煥賢這樣的護送方式,結果大出意外,反向了,先送煥賢回家。在這段回程的時間當中,侑緯不知打了多少通電話,不斷地問:
「在哪兒了?」
「要到了沒?」
「狗狗有在旁邊嗎?有乖嗎?」
「玩具有記得帶回來嗎?」
離開家這麼久,我想,我們的心情都是一樣的,家才是最溫暖的。
長青和動檢所人員一同到了我家,那為了「居家檢疫」而隔成不像樣的家,雖是不像樣,但好開心、好溫暖。動檢局人員看過隔離的範圍無誤後,長青也交代了該餵狗吃飼料、喝水以及其他注意事項,就離開了。
Turk在機場旁的花圃裡尿尿過了,但已近二十小時沒吃、沒喝了,肚子應該很餓了。我趕忙從行李中拿出訓練中心為我們準備的五天份飼料,挖了一餐的份量,倒入在美國買的狗狗專用碗,但Turk並沒有如想像中狼吞虎嚥,而是慢慢的,吃吃、停停地咬著。飼料相同啊!怎麼不像在美國那樣的有胃口呢?
在我與動檢局人員、長青談話及餵食的過程中,侑緯一直注意著我和狗狗的一切動靜。侑緯是很怕狗的,以前在路上,只要看到吉娃娃那種小狗,都會大喊大叫,把我當成樹,像猴子般往我身上爬。
為了讓侑緯瞭解導盲犬、不怕狗狗,在出國前,我就不斷地給他灌輸觀念:
「導盲犬是爸爸未來的眼睛,牠會帶爸爸上班、過馬路,不會讓爸爸撞到東西。」
「牠很乖、很聽話,牠來到我們家之後,就是你的弟弟,牠會聽你的話,不會欺負你或亂叫,你也要好好地照顧牠喔!」在不斷的政令宣導下,侑緯的心房已經慢慢接受這個新成員了。
「居家檢疫」的三個星期當中,家裡的隔離範圍是不可以改變的。因此,我便帶著Turk在家裡走了一圈,先讓牠聞聞味道,瞭解一下環境,然後再帶到隔離區內,告訴Turk:
「這就是你的家了,現在這個樣子是因為要檢疫,所以晚上你要自己睡喔!等過了檢疫期,你就可以到房間來,可以隨意走動了。」
侑緯則站在用來隔離的櫃子上看著Turk,突然侑緯用驚訝的聲音告訴我:
「爸爸,Turk的眼睛在流眼淚!」
我的心刺了一下。
「Turk知道什麼了嗎?難道從上了飛機開始,Turk就明白了牠將離開故鄉,來到一個味道不同、語言不同、環境又如此糟糕的地方嗎?」
一隻導盲犬為了要服務視障朋友,除了要接受嚴格的訓練及血統篩選外,出生後兩個月起,就不斷地需要更換環境──寄養家庭、訓練中心,Turk牠們這四隻狗狗,更不幸地來到一個環境狹小、空氣污濁、人們又不太懂得牠們工作意義的怪地方。
Turk心裡一定很難受,吃東西緩慢、流眼淚等,都反映了牠心裡有極大的恐慌與不安,我能體會Turk的心理壓力,狗狗是非常有靈性的,雖然牠們不會說話,但牠們有思想、能瞭解主人對牠的一切,我只和Turk相處一個月,交情還不夠深厚就讓牠移民過來,難怪牠的心情是擔憂、傷心的。
「Turk你的流淚讓我心痛,別擔心、別害怕,這裡的環境雖然不好,但我一定會盡我所有的能力照顧你,讓我們一起努力來克服這裡的一切問題,相信我們會是最好的朋友、最佳的拍檔。」
(本文取材自《導盲犬一個半》一書,感謝日之昇文化公司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