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最好，一直到最後
文／蕭建華
不知道有沒有眼尖的讀者發現，從一開始到現在，我都還沒談到關於愛情的那個區塊。我跟大多數人一樣，都曾經歷過青澀的歲月。用年少輕狂來掩飾自己遊戲人間。用靈魂不安定來狡辯用情不專一。聚散離合的悲歡，一幕又一幕的重演。愛情當然是生命的一部份，只是我刻意這樣安排，那是為了呼應我先前對天的感恩，感謝祂把最美跟最好的，一直留到我生命的最後。
1998年2月，當時是我大一下學期，因為工作之便認識了小鈴。第一眼看到她，只覺得她好高挑、好清瘦喔，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見鍾情？從閒聊中得知她也愛看棒球，所以我們第一次約會，就是在台南市立棒球場，為我們共同支持的球隊~統一獅加油。說是為球隊加油，其實是希望讓戀情加溫。由於當時我還在半工半讀的求學階段，倆人共聚的機會少得可憐。只能在每天晚上下課後，用電話來談情說愛。當戀情逐漸進入狀況之後，有些我明知但又不想面對的問題，也跟著慢慢的浮上檯面了。
論年紀：她才剛滿二十歲，我已經三十二了耶！相差十二歲，會不會太那個什麼了點？她的爸媽應該會有意見吧？論長相：她有如閉花羞月，我卻神似鬼王鍾馗。論家世：她父母健在，姊弟妹相處和樂，家境小康。我沒有父母，形單影隻，經濟狀況僅能勉強糊口。論遠景：她學有專精，工作穩定，未來可期。我還有四年才念完大學，畢業後還不知工作能否穩定，未來一片茫然。沒想到，這麼多棘手的問題，我們很快就解決了。因為她說：「你年紀大一點沒關係，以後不管我是不是無理取鬧，你都要讓我。你長得不帥沒關係，因為這樣比較安全。你沒有父母沒關係，這樣我就不用擔心婆媳問題。你沒有雄厚的財力沒關係，至少你還能養活自己。你的未來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一個刻苦勤儉、奮發上進的人，一定會為成功找方法。」
就這樣我們的感情穩定下來了，倆人也在交往的過程中，為將來規劃出一幅瑰麗的藍圖。在大學畢業前，也約定了要在次年九月完成終身大事。2002年6月完成大學學業後，總認為一切的苦難終於結束，所有的美好就要展開。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噩疾，改變了我和她的一生。
她陪著我走遍大小醫院，為了探求病因以及尋求治癒之道。在台南市立醫院頸椎開刀的那一天，她在開刀房外等了四小時，在恢復室又等了兩個小時，回到病房又看著我昏睡一個多小時。她說：「只想看到你平安的甦醒過來，再多的等待都值得了！」住院期間，她盡可能的安排休假，擔任我全職的看護。就算沒排休，下班後她也會趕到醫院來，陪著我度過漫漫長夜。看我耐不住削骨之痛，時而呻吟，時而狂囂，我看到她無助的淚水悄悄滑落。出院後的復健不如預期，知道我白挨了一刀，她比我更生氣，恨醫生草菅人命。隔沒幾天，我又住進成大醫院，經歷一番痛苦、冗長、繁瑣的檢查之後，終於得知自己罹患了一種怪病。這對她而言，又是一次晴天霹靂。
那一陣子，倆個人都很煩。我的煩掛在臉上，她的煩放在心裡。算了，既然沒有藥可以醫，我也不想繼續這樣受折磨了。由於高劑量的類固醇影響，我的脾氣也跟著變得暴躁了。她卻始終抱著一絲希望，耐住性子好言相勸，相信會有奇蹟出現。在病況又見惡化之時，我竟然動了一個念頭，想把她趕出去。不想因為垂死的我而耽誤她的未來，我決定放手，讓她往更多幸福的地方去。但不管我如何冷漠無情的對待她，不管怎樣粗暴的言語相向，她依舊選擇默默的守候在我身邊。
我問她：「為什麼妳不離開？」
「離開了你，我還有家人。但是如果你身邊少了我，只剩下你自己，我不忍心看你孤單的奮鬥下去。」她紅著眼對我說：「不要趕我走，讓我陪著你等奇蹟，就算等不到奇蹟，也要陪你走完最後一天！」
這一番至情至性的話，讓我的淚水決堤，緊緊擁抱著她。一想到她因為相信我能闖出一片天，而願意委身於我，但我卻因一場莫名的大病，傷了她的心。如今她都還不肯放棄任何一點希望，我卻自怨自艾，辜負了她的期待。這一場病是不幸，因為它打亂了我跟她的生涯規劃。這一場病是幸，因為它讓我看到了患難中的真情。打亂了規劃，我可以重新再來；但是如果我失去了摯愛，一切都將變成空白。我要好好的珍惜自己的生命，用這剩餘的全部來愛她，不用等到別人來羨慕我，我就已經感到萬分慶幸。其實她可以選擇離開，相信任何人都能諒解她的無奈。但是，她依舊無怨無尤的留下來。生病這四年多來，從沒聽她埋怨過什麼，就算我已經失去工作能力了，她還是將我當成甜蜜的負擔。關於愛情，我想她已經做了最完美的詮釋，在最甜蜜的時候一起笑、一起分享，在最艱困的時候一起哭、一起承擔。得此刻骨銘心，這一生夫復何求？
小鈴：謝謝妳這一路真心相伴，真的讓我感到幸福無比，千言萬語，也不知該從何說起。我很慚愧自己接受了妳那麼多的愛，卻不能為妳編織未來。過去在那麼多場講座中，鮮少提到妳，因為妳怕大家模糊了焦點，說我才是這場演講的主角。今天我想告訴妳，如果老天爺只准我擁有一樣東西，我會毫不考慮的選擇擁有妳，因為妳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主角。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想我的時候就到海邊來。記住妳想我的樣子，因為那就是快樂的形狀。鹹鹹的海風，就是幸福的味道。我會在另一個世界等妳，等到下輩子，我還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妳，再續未竟的情緣。
（作者為「運動神經元疾病」病友，榮獲「周大觀基金會」2008年第11屆全球熱愛生命獎章。本文取材自《不倒的蘆葦——漸凍英雄蕭建華的生命故事》一書第157～162頁，感謝周大觀基金會」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