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告白
文/李政忠
「我有兩隻導盲犬:一隻是兩隻腳,工作中會向我請求報酬;另一隻是四隻腳,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不論多冷、多熱、颳風、下雨,毫無怨言,更不會開口要報酬。」我常和朋友開玩笑地說。
人說,兒子視為「小犬」,侑緯要帶著父母親,當然就是正牌的導盲犬了。
經過這幾年的照顧、成長,今年侑緯已是八歲,小學二年級的學生了。回想從知道有了小孩開始,到現在所經歷的一切,是成就、是辛酸,還有百般的無奈。有朋友問我們:
「侑緯這麼乖,是否考慮再生一個和侑緯作伴?也可多一個人照顧你們。」
聽到這樣的問話,我們夫妻倆都會異口同聲地說:
「不!」
照顧侑緯雖然很辛苦、很吃力,我們也總算度過了最難照顧的階段,但照顧侑緯,最重要的不是在物質上給了他什麼,而是在價值觀、人格上的發展。觀察過視障界前輩的家庭,有好多的小孩在心智上是無法接受父母親看不見的事實,他們不敢帶同學回家,更不敢讓同學知道父母親看不見,因為那是很丟臉、很羞恥的事。
有了侑緯之後,這樣的問題我絕對避不了,如何面對、如何教育,讓侑緯勇於開口說:「我爸、媽看不見,但他們和一般人一模一樣,可以做很多事。」
別人家的小孩,從小捨不得做那、捨不得做這,出門有父母親開車載著,想到哪就到哪,有看不懂的東西、文字,只要用手一指,就能獲得父母的回答,多麼方便、多麼幸福!而我們的侑緯呢?
「侑緯,爸爸東西掉了,幫我撿起來。」
「侑緯,幫媽媽看這上面寫什麼?」
「侑緯,走路要專心看路、注意車子。」
這些話都是侑緯從兩歲起就必須學習、幫忙的。他所承受的壓力與責任,是多麼的沈重!
侑緯真的很乖、很貼心,隨著認識的字愈來愈多,在生活上的幫忙也就愈方便。記得從他四歲那年起,知道媽媽出門被摩托車的煙管燙傷之後,有侑緯帶路,只要碰到路窄或靠近摩托車,侑緯都會特別注意,趕緊用手護住我們的腳,並告訴我們:
「小心喔!旁邊有摩托車,別靠太近,別燙到煙管喔!」
當然囉!侑緯不會因為個子小,只顧腳而忽略了我的頭,只要有樹枝或其他凸出的物品,他也會立即舉手指向障礙,讓我低頭避過。
在家人和朋友的關心下,偶而也願意帶著侑緯一同出遊,侑緯那種渴望、羨慕的語氣請求著,我們怎能忍心拒絕。每當侑緯快樂地回家,心裡就會有無限的傷感,我好想告訴侑緯:
「爸爸不是不想帶你去玩,爸爸不是不疼你,侑緯更不是孤兒,只是爸爸看不見,無法開車,爸爸只能等台灣導盲犬協會所辦的團體旅遊,再帶侑緯去啊!」
侑緯生在這個家庭,先天的立足點已不如其他家庭,同年齡的小孩正接受著父母親的關懷與照顧,而侑緯卻已開始分擔父母眼睛無法做到的一切。
我對侑緯有無限的虧欠,我憑什麼讓小孩覺得爸媽是驕傲的、是什麼都會做的?唯有不斷地學習,提高自己的社會層次,多接近社會大眾,多參與學校的活動,種種的主動參與,讓侑緯從小開始,周遭的朋友、老師、鄰居們都能知道侑緯的父母親看不見,但學校及其他活動都能與一般明眼人一樣的關心、參與。
另外,這個社會對於視障朋友的最大印象是戴墨鏡、拿手杖、從事按摩工作,尤其按摩工作長期以來均被與色情劃上等號,在社會大眾的價值觀念裡,那是屬於低下階層的工作。我不是看不起視障按摩業,更無法改變社會大眾的觀念,唯有不斷地學習,藉以改變自己的工作。
感謝侑緯帶來的福氣,以及上天的幫忙,很幸運的,我能夠在民國2001年的6月進入台北市政府勞工局工作;不到四個月,又能兼任啟智學校的按摩課老師。此後,陸續擔任了勞工局專案內聘講師、台北市盲人福利協進會執行長;2003年1月起,來到了台灣導盲犬協會,擔任教育宣導主任一職與勞工局專案督導等。終於擺脫了十餘年的按摩工作生涯,這也算是我多年來的努力及學習所換來的。
我們無時無刻不在注意侑緯的心智發展,現在他所接觸的小朋友愈來愈多,互相比較的機會相對地增加了。雖然我們在物質上無法與其他富裕的家庭相比,但我們相信:經過我們努力、用心的塑造,爸爸將有一份在社會層次上還算不錯的工作;媽媽則全心全意地在照顧侑緯,我們要讓侑緯知道爸媽最關心也最重視他,給予侑緯的愛絕不少於其他同學,我們是最快樂、最幸福的家庭。
最近我常到各校宣講「認識導盲犬」的專題,侑緯更主動對班導師提議,讓爸爸來學校宣講。有了這種主動提出的想法,我很確定知道侑緯的心智上不會排斥「父母親看不見」的事實,而且敢於告訴老師、告訴同學。我開玩笑地問侑緯:
「你怎麼敢讓同學知道爸媽看不見,你不怕被人笑呀?」
「又沒關係,還不是都一樣,你要趕快跟老師聯絡,演講時還要介紹我上台才行。」侑緯很嚴肅地回答。
聽到這樣的話,心裡好歡喜、好安慰!我們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本文取材自《導盲犬一個半》一書,作者出生就是弱視,廿歲時雙眼完全失明,目前擔任台灣導盲犬協會教育宣導主任。感謝日之昇文化公司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