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畢卡索
文／宋芳綺、謝璦竹
耀樟今年二十一歲，是一位重度自閉症者，他的感官能力、社會適應及溝通能力都有嚴重障礙。沒有時間觀念的他，不知道昨日、今日、明日，僅把焦點集中於「此刻」。他對一般的事情拒絕接受或是淡漠以對，只有對自己感興趣的事才會全神灌注地投入。
愛畫畫的雨人
耀樟愛畫畫，所有他身邊的人都發現了這份特質。只要手裡拿著紙筆，他就會埋頭作畫，尤其在學校，每當美術課來臨，他臉上會出現奇異的光彩，充滿著喜悅與期待。在畫畫時，他主動、認真、執著的態度，幾乎看不到平時那種強烈的情緒波動和持續性的自傷行為。
一般人都把畫畫當成是耀樟情緒的「鎮定劑」。高三時由葉世原老師接任耀樟的班導師，發現耀樟的智力上之不平衡點。中華智力量表測驗結果顯示，耀樟的空間能力中等，其他智力趨近零分，說明了他的視力知覺與手部的感覺統合是目前唯一的優勢潛能。「既然是唯一的優勢潛能，為什麼不試著讓他發揮？」葉老師如此想。於是，葉老師提供紙筆及圖片讓耀樟模仿畫畫。
耀樟的畫都是由線條構成，展現出一股原始、粗獷的生命力，讓人有一種驚艷的美感。葉老師發現了耀樟繪畫上才華，便積極地想開發他這方面的特質與潛能。
指導自閉症者畫畫有二十年經驗的鍾俊雄老師提到：「畫畫對自閉症的孩子來說，是一種很好的情緒和行為治療。但需要有一個好的環境、好的父母和老師的栽培，才有可能在繪畫領域一展長才。」耀樟明顯地應證了這一說法。
教學相長
對耀樟而言，畫畫啟動了他生命的能源；就葉老師來說，耀樟促使他跨入藝術的領域，從中獲得美的感動。
葉老師是輔導老師，對畫畫並不內行，要引導耀樟走向繪畫之路，一開始也有些掙扎。當時耀樟已經快二十歲了，沒有受過繪畫的基礎訓練，葉老師本身又不是專業的美術老師，不知該如何教他；再則怕他完全投入畫畫，會不會影響到其他生活技能的學習。身為特教老師，葉老師必須為學生做全面性的考量，耀樟將來離開學校後的生活技能是什麼？他能夠以畫畫營生嗎？這都是葉老師思索的問題。在楠梓特殊學校張秋蘭校長的支持下，葉老師決定嘗試去開啟耀樟的繪畫之鑰。
為了引導耀樟畫畫，葉老師大量閱讀有關藝術方面的書籍，並且開始學畫。
有一天，他看到《原生藝術》這本書，裡面都是一些素人畫家的作品，這些畫家沒有接受過學院派薰陶，筆下展現的是自己的風格，他們沒有別人的色彩與包袱，反而能夠在畫紙上自由自在的揮灑。
尤其，當葉老師讀到書中的一段話「這種不矯情的真誠與質樸才是最真實，也能傳之久遠。」他心裡響起巨大的共鳴，耀樟的畫，正是充滿了這種「平實的力量」，也就是這份樸質和不懈的行動感動了葉老師。
從純真出發
耀樟是個不折不扣的「原生藝術家」，他無法接受制式的指導，他的學習方式是「自由發揮」。只要給他紙筆還有一個畫畫「對象」，他就可以盡情揮灑，不論是畢卡索的圖卡，是梵谷的畫片，是一盆仙人掌或是水族缸裡的游魚，他都能透過線條傳神地展現在畫紙上。
他的畫沒有一張重複，即使讓他模仿同一張畫卡，他畫出來的也絕對是兩個不同的畫面，他的線條和構圖，表現出他畫畫時的不同情緒，他是用作品來表達他所要表達的情感世界，圖畫是他的語言。
耀樟有著原住民的血統，他的畫風明顯展露出原住民粗獷的力與美。他習慣使用單純的線條構圖及上色，透過不斷的揮動畫筆去體驗速度和流動，有自己獨特的韻律和節奏，只畫自己看到的「樣子」，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例如畫「人」，他不會按部就班地畫，但總是能逐步組合成和諧、精確、完整的型，且獨樹一格。
中正國小的美術老師蘇慶田表示：「自己畫了一輩子的畫，卻從耀樟的畫中學會許多，每個人出生時對藝術都是一片空白，是透過後來環境及教育的模仿漸漸轉化為藝術感，但是耀樟卻省略掉其中的變化，他從純真出發，並回到純真。」
台灣畢卡索
去年，陳水扁總統南下參加楠梓特殊學校的畢業典禮，參觀了應屆畢業生王耀樟的畫作，陳總統以「台灣畢卡索」稱讚耀樟。
隨後，在洪傳桂老師的引薦下《台灣新聞報》為耀樟舉辦「愛畫畫的雨人」畫展，耀樟的畫第一次展露在社會大眾面前，那次的畫展引起社會人士的廣泛注意，讓大家一窺自閉兒在繪畫上的天份。
那一次的畫展，準備時間非常倉促，耀樟在二十四天內完成四十幾幅作品，幾乎是超能力的作畫速度。對一般人來說，這樣趕作品的畫畫過程大概會很辛苦，但是耀樟渾然不覺，他倒是很陶醉在畫畫的喜樂中。
畫展的同時，《台灣新聞報》與民視南部中心，還特地舉辦一場「許我一個未來」座談會，透過各界人士的參與和自閉兒家屬的現身說法，讓社會大眾一同關心自閉兒的未來發展。
葉老師在座談會中心有感慨地說：「畢業後的耀樟，讓人擔心他未來的路該怎麼走，因為在畫展結束，只要二、三個月後，這次的畫展他將不復記憶，極可能回到原點，千篇一律地以鉛筆畫著圓形的人頭。
「這些特殊的學生，擺對地方就是資源，但錯放地方將變成垃圾。耀樟百分之百是人性具足，他也有七情六慾，他只是以特殊的思維，只是不均衡，只要擺對地方就可以呈現出正常的一面。將他放在畫室裡，他是再正常不過，甚至可以畫上七、八個小時，越畫興致越高。」
「不該讓耀樟再回到原點。」蘇慶田老師也如此強調，「梵谷的畫是常人所畫不出來的，也是不可學習的，耀樟的畫作大家也畫不出來，這是一位畫家一輩子所追求不到的，因此應該尋找一個經常性的處所，讓耀樟好好發揮，成為東方的梵谷。」
亦師亦兄的情誼
「尋找一個經常性的處所，讓耀樟好好發揮。」這件事一直放在葉世原老師的心上。因為不忍見到耀樟的特殊才華被淹沒，耀樟畢業之後，葉老師還是繼續協助他、指導他畫畫。
每隔二到三週，葉老師把耀樟接他到自己家裡來作畫，葉老師的賢內助「李老師」非常支持葉老師，把耀樟當成是自己家人一樣，親切招呼。
耀樟畢業後，葉老師就不把他當學生看，而是當成自己的兄弟。耀樟與葉老師有一種親密的互動，常常，耀樟畫畫時會突然伸出手，攤開手掌，這時葉老師會以手指在耀樟的手心上點一下。這是一個「密碼」，代表鼓勵與肯定，耀樟得到這樣的讚許，會露出開心燦爛的笑容。
「耀樟真的很棒，他在我們家很乖，只要坐在畫桌前，就是安安靜靜地作畫。他那種專注的學習態度，對我的三個孩子來說，也是很好的學習榜樣。我們家三個小朋友，也都很喜歡這位叔叔。」李老師說。
為了培養耀樟的藝術專長，葉老師自掏腰包無限量的供應耀樟作畫材料，耀樟興致一來可以連畫幾個小時，一天下來可以用掉二十幾張畫紙。
「我們時常購買大量的畫紙，文具店的老闆好奇地問原因，當他們知道我們為耀樟所做的一切，他們也很感動，慷慨捐贈許多畫紙供耀樟作畫。其實，這個社會還是滿溫暖的，還是有許多的善心人士願意默默付出。」李老師說。
葉老師嘗試讓耀樟用鉛筆、彩色筆、粉彩筆、簽字筆等各種畫筆構圖，構圖完成後，再引導他上色。耀樟喜歡對比鮮明的顏色，透過色彩的運用、搭配，那看似混亂的構圖，突然呈現出一種亂中有序的規律性。
耀樟一旦開始畫畫，就沒辦法停止，也沒辦法修正他的繪畫方向及內容，當他作品即將完成的前幾分鐘，他會抬起頭來看人，臉上出現開朗的笑容，這時候的他，「心窗」開了，是最容易溝通的片刻。
許「雨人」一個未來
目前，耀樟在高雄自閉症協進會所設立的「庇護工廠」做簡易的代工，因為那樣的工作不是他的興趣，他在「庇護工廠」也只是打發時間，並沒有學習到職業技能。
比耀樟家人還操心耀樟未來的葉老師衷心期望，社會善心人士能夠共同設立「愛畫畫雨人基金」，以培養這些愛畫畫的雨人，讓他們能夠繼續他們的畫畫專長，將來有機會以圖畫來維生，自給自足長久無憂；或是，藝術機構能夠僱用他們，長期培訓為正式員工，以保障他們的生活所需；此外，找尋贊助人，結合社會福利機構，給予再訓練，達成持續培訓的目標。許「雨人」的一個充滿繽紛色彩的未來。
（本文選自《天才自閉兒——上帝的寶石》一書。感謝天下文化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