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都做了
文/瑞秋‧賽蒙
貝絲28歲那年11月一個多雲的下午。她跟傑西剛開始在一起,我們家人很替她高興。她終於碰到一個會握著她的手陪她看電視的人,一個會欣賞她的拼圖傑作的人。最初我們是這樣想的。
他們互相追求了一個禮拜之後,我正好去看貝絲。她宣布說,要讓我看看她收集了一輩子的拍立得相片中最近的幾張。她笑著把相簿擺在我大腿上,然後翻到前個禮拜團體之家舉辦的萬聖夜派對那一部份。我們翻閱時,我誇讚相片中的假髮、斗篷、南瓜燈籠,直到她喜孜孜翻到最後一頁。「看看這個,你覺得這個怎樣?」她說。我看出了貝絲的暗示:一個顯然是傑西的男人坐在她的床緣,亮出一口不整齊的牙齒笑著。沒穿派對服裝。沒穿任何東西。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無語,貝絲對我吃吃笑。
隔日,貝絲打電話給麥克斯。「猜猜我昨天晚上做了什麼,」她說。
(弟弟)麥克斯吞吞口水。「你做了多少?」
「全都都做了,」她說。
接下來是一連串電話,家人之間輾轉相告,像小鎮上傳水桶打火那樣把這條新聞傳了開去。自從貝絲十一歲那回從浴室探出頭叫媽媽進去幫忙以來,我們一直害怕的時刻終於到了。當時,(姊姊)蘿拉和我在沙發上一聽就想到這時刻,我們轉頭對看著說,「有一天她會想要……」有一陣子我們沒再想這回事,但過了幾年,我們又擔心了;當時貝絲整個人迷上電視影集《警網雙雄》(Starsky and Hutch)的主角大衛‧索爾(David Soul),一到廣告時段她前往廚房,蘿拉就停下正在讀的偵探小說,低聲說,「要是她這樣下去,會怎樣?她可能會記得寄生日卡片,但我們都知道,她連刷牙都搞得一團糟。我看她不會按時吃避孕藥,也不會好好使用避孕膏或子宮帽。」
我會放下手中的馮內果(Kurt Vonnegut)小說,抬起頭來說,「嗯,包準也不會用子宮環。記不記得我朋友用子宮環鬧出了大問題?」
讀著三藩市大地震和鐵達尼號書籍的麥克斯也抬頭說,「她用起保險套一定笨手笨腳,你們說呢?」
蘿拉會接著說,「也許她不會有性生活。」
我會說,「可她也是人呢。」
蘿拉會說,「也許到時候已經有萬全的避孕方法。」
麥克斯會說,「也許我們這輩子看得到和平。」
彼一時也,現在我們可不敢輕忽了;事情全都都做了,顯然避孕的事全都都沒做。要送貝絲去墮胎,那也真想不得──反正,她也不會去的,家裡偏偏就她一個人反對墮胎。如今,有個男人來了,縱使這場羅曼史不出一個月就成明日黃花,貝絲總也知道了跟所愛的人同床共眠是多麼令人陶醉。
在我談及──不,應該說是偏執於──這項話題的那一個月裡,我對朋友解釋說,讓我們擔心的並不是性行為本身。你不能阻止任何人去激情熱愛。老天見證,我們也不介意她愛上的人屬於另一個種族;我們家人之間壓根兒不會提起這件事。問題是,貝絲只要在超級市場見到小嬰孩,總會靠過去,興奮叫道,「噢,好可愛的小寶貝!」她甚至還曾出聲問自己說,要是生個小孩該多棒。貝絲花了五年多時間,才有心處理月事,才學會每次該怎樣處理。買食品雜貨時,她總是掉東掉西;她不會自己扣胸罩;有她在,東西就這裡掉那裡落。要多久她才會懂得怎樣處理奶瓶和尿布?更別說什麼疝痛,什麼出牙,什麼便盆訓練,什麼發燒,什麼電插座,什麼整死人的兩歲兒,什麼在學校午餐間受到的侮辱,什麼牙套,什麼生理衛生的開導,什麼莫知所以的少年期。她愛小孩──每一分鐘都為了某個小孩而歡欣──這我們看得進去,可以領會。我們讀過一些智障者的故事,說是他們也是盡職的父母。是對是錯且不管,我們每個人都認為,母職遠遠超乎貝絲應付得了或能夠可靠地處裡的範圍。好啦,接下來會怎樣?
麥克斯打電話跟蘿拉說,「接下來是更多政府補助。」
我打電話跟媽說,「政府不政府的管他去,接下來恐怕是我們一家人要介入了。或許每個禮拜都得管一管。或許每天吧。」
「那可對一個小孩太不公平了呢,」爹這樣說。
我們不情願承認,但我們都同意他的話。
全都都做了的隔天,我們媽媽打電話給貝絲。「那你真的喜歡傑西,」她問道。
「沒錯,」貝絲回答。
媽緊緊抓住電話線。「我們談談嬰孩好不好?」她說。
然後她詳細說了一番關於懷孕和嬰兒的話,從懷孕最早三個月談到嬰兒搖籃。「當然囉,」她說,「也可能蠻有趣的,但得花很多心力呢。嬰兒可不像布娃娃,他們會生病,他們會長大。」
接下來一個禮拜,其他人都打電話給貝絲向她提供育兒經,特別強調一直到學步期都很頑固的需求,小學那段日子的重要,等等等等。如果她要當媽媽,她就得時時負起責任。時時;我們沒人有辦法日常照顧她的嬰孩。接著,我們跟她談避孕的事。「你會記得每天吃避孕藥?」「我不知道。」「你會裝上子宮帽?」「大概吧。」「子宮環恐怕會讓你流更多血,你說呢?」「不。」「除非你要生下小孩,你總得做個什麼啊,你要生小孩?」「也許,」第一次電話中她這麼說。「沒轍,」最後一次電話中她這麼說。
(本文取材自《跟著妹妹搭巴士》一書第159~163頁,感謝女書文化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