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在心裡

文/宋芳綺、謝璦竹

  車子在田中的鄉間道路上直行,一路上,沒有紅綠燈,林媽媽保持順暢的車速。突然對面有來車,林媽媽將車速減慢。

  「媽媽,我們是不是到了北路釣蝦場?」偉智問。

  我好奇地看看林媽媽的表情,林媽媽微笑地點點頭。

  車子繼續往前,經過了幾個路口,偉智又說話了:「我們已經到逛夜市的地方,火車站快到了。」

  我驚訝地問他:「偉智,你怎麼知道?」

  「我看到的。」偉智摸摸車窗,愉快地說。

  我指著他的眉心,開玩笑地說:「喔!你這裡有一隻眼睛,對不對?所以才能看到。還是,風兒偷偷告訴你的……」

多重障礙的孩子

  偉智,一個十七歲的大男孩,出生就雙目失明,同時又是輕度自閉症。但是,他有超乎常人的方向感,對周遭環境認知的敏銳度,令人驚歎。常常,林媽媽開車帶他出門,他倒成了媽媽的方向盤,能夠準確無誤地說出當時在某個地點,腦子裡好像有一張地圖。

  更令人驚奇的是,偉智能夠騎單車。盲人騎單車?沒錯,偉智的平衡感極好,只要在無障礙的空間裡,他就能夠悠然地騎單車,享受追風逐月的速度感。

  偉智喜歡聽音樂,媽媽為他買了許多他喜愛的音樂帶,他操作錄音機靈活自如,想聽哪一卷錄音帶,只要將錄音帶拿起來搖一搖,聽聽磁帶晃動的聲音,就知道手裡拿的是哪一卷,從來不會放錯音樂。

  「雖然偉智眼睛看不見,但是,他行動俐落,對自己的生活打理得相當有條理。換洗衣物脫下來後,一定翻到正面再放進洗衣機;洗好的乾淨衣服,一件件摺疊好放進衣櫃;美食主義者的他,會告訴媽媽菜要怎麼煮才好吃﹔吃完飯會幫媽媽洗碗……」

  聽著林媽媽一件件敘述,不禁讚歎,這麼乖巧、能幹的孩子,究竟是怎麼教育的?尤其偉智還是多重障礙,在學習上自然要比一般正常孩子困難得多。

  「全盲的偉智必須在黑暗中摸索,以聽覺、觸覺、嗅覺來辨識一切;自閉症者的特質又使偉智在人際關係的互動上很差,所以,他必須花上一般盲生數倍的時間,才能讓他理解。但是,偉智很乖,他很願意學習。」林媽媽說。

躲在暗室裡的日子

  偉智是家中的長子,在眾人期盼中誕生。剛出生的偉智,是個白皙漂亮的小男孩,讓人看了忍不住要抱他親他。

  三個月大的偉智,從外表看不覺得眼睛有何異樣,可是,他對光沒有反應,東西在眼前晃動他也視若無睹。林媽媽心裡暗暗擔心,卻不敢上醫院求診,她害怕自己所擔憂的事會被證實。在鴕鳥心態下又度過兩個月,林爸爸也覺得孩子不對勁,偕同林媽媽帶著偉智到醫院檢查。

  殘酷的事實,讓林媽媽痛哭失聲。

  「為什麼我會生下一個瞎子?」林媽媽不禁怨天。二十歲就擔任幼教老師的林媽媽,認真盡責、全心全意地照顧學校小朋友。「為什麼我那麼用心照顧別人的孩子,老天爺卻讓我生下盲眼的兒子?」

  日子在悲傷中,慢慢度過。

  偉智三歲時,林媽媽又生下一個小弟弟。上天似乎有意要考驗林媽媽的愛心與韌性,小弟弟又是一個全盲的孩子。

  接連兩個孩子都是視障,林媽媽面對這樣的打擊幾乎要崩潰了。她無法面對別人異樣的眼光,開始封閉自己。除了上班之外,幾乎總是把自己和孩子關在一間小小的房間裡,自艾自怨,自卑自憐。

  「那一段日子,跟公婆住在一起,心理壓力很大。我把弟弟送到外婆家寄養,自己帶偉智。因為,要我整天面對兩個盲眼的孩子,我真的會受不了。」林媽媽回憶起那段歲月,仍不禁心痛。「那時,我心理很不健康,總覺得別人會嘲笑我,所以根本不敢帶偉智出門。」

  林媽媽形容,那段封閉的日子雖然還不知道偉智是自閉兒,但卻覺得自己已變成「自閉症」了。

戀戀火車

  偉智有自閉兒明顯的固持行為,他喜歡聽火車經過、柵欄放下時「叮噹叮噹」的聲音。所以,林媽媽每天看著火車時刻表,有火車經過時,一定會帶他到鐵軌旁去聽「叮噹叮噹」的聲音。

  有一次,林爸爸特地拿著錄音機到鐵軌旁去錄音,以防大雨天或是不方便出門時讓偉智聽。但是,偉智不聽錄來的聲音,他一定要親自到鐵道邊去聽「臨場感」的聲音,否則就大哭大鬧不罷休。

  過了一段時間,偉智把火車時刻表背下來了,什麼時間有什麼樣的列車經過,他都一清二楚;甚至,他能分辨自強號、莒光號、復興號和電聯車啟動時的聲響,而且模仿得維妙維肖。

  偉智是自閉伴隨過動,林媽媽帶他上托兒所,他根本無法安靜坐在教室,常常在校園裡亂跑。「他像一個獨行俠,不理人,不跟其他小朋友玩,也不開口說話。一不高興,就摔東西,要不就用頭去撞牆壁,撞到額頭受傷。」這些怪異的動作讓林媽媽擔心不已。

  「我帶著偉智四處求醫,卻沒想過他會是自閉兒。後來,經過彰化師大萬明美教授鑑定,才確定他是自閉症。」

  確定偉智是自閉兒,大致了解自閉兒早期療育的重要性,也知道偉智已經錯失了語言治療的黃金時期,再不加強他的語言訓練,只怕會來不及了。

  「當時,弟弟已經接回家住,我和偉智的爸爸商量,在外面買房子,建立自己的小家庭。我決定擺脫自哀自憐的生活型態,要幫助孩子就必須勇敢地走出去。」林媽媽終於走出幽暗,迎向陽光。

  每天,林媽媽背著弟弟牽著偉智,趕場似地跑許多家醫院,去做語言治療。密集的訓練終於從偉智的口裡逼出話語,那年,偉智已經七歲,雖然說話咬字不是很清楚,但是林媽媽已經高興、激動得流下淚來。

超強記憶力與方向感

  偉智八歲時,林媽媽辭掉公職,專心照顧他和弟弟。林媽媽打聽到后里有(台中)啟明學校,於是不惜勞累,每天開兩個小時的車接送偉智上下學。後來,偉智轉到私立惠明學校就讀,一開始,林媽媽捨不得他住校,每天早上開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送他上學,下午再開車到學校接他回家。直到偉智適應了,才讓他住校。

  偉智剛到惠明,老師建議林媽媽讓他讀「多障班」,林媽媽心裡相當掙扎,她想:「我兒子不笨,為什麼要讓他讀那樣的班級?」

  這個問題困擾了林媽媽許久。「偉智確實跟普通視障孩子不一樣,不論在人際互動上,在理解認知上,他都比較弱,讓他在普通班,對他不見得是好的選擇。」經過一番深思,她終於接受這樣的安排。

  林媽媽解開心結,讓偉智讀「多障班」,偉智也在適合他的學習環境中快速進步。

  偉智記憶力特強,音感很好,林媽媽聽從老師的建議,讓他學鋼琴。最初的半年,鋼琴老師的精力幾乎都花在與偉智的溝通上。慢慢地,偉智適應了老師的教學,開始對彈琴產生興趣。因為偉智無法看琴譜,所以,他先摸索琴鍵的位置,知道每一個琴鍵的音階,然後,將老師教的曲子錄下來,反覆地聽,熟悉歌譜,自然就能彈奏樂曲。

  偉智的鋼琴彈得很好,在多次的比賽中脫穎而出,榮獲佳績。除了鋼琴,偉智的爵士鼓也打得很好。常常,偉智彈琴,弟弟吹長笛,合奏出優美的樂章。有時是弟弟彈琴,偉智打鼓,為一家人帶來歡樂的氣氛。

超強的記憶力

  一些高功能自閉兒通常具有多項的特殊天分,偉智就是這樣的孩子,除了有音樂方面的天分,偉智的記憶力和方向感也是超好,即使是只去過一次的地方,下次車子開到那兒,不用告訴他,他就能準確地說出那是某某阿姨家,好像心底有隻「眼」,能「看」清楚方位。

  同時,偉智「計算時間」的能力也出乎常人,問他2001年的5月6日是星期幾?他馬上回答:「星期日」﹔2003年的7月1日又是星期幾?「星期二」。他幾乎是不加思索地把正確答案說出。

與家人間的親密互動

  偉智與家人的互動十分密切,他不喜歡媽媽講電話講太久,因為這樣媽媽會冷落了他。只要媽媽在講電話,他就會感到不安,在旁邊踱來踱去,嘴裡不停地唸著:「媽媽不守時,電話講那麼久,電話費好貴,浪費錢。」

  偉智住校,一星期才回家一次,很珍惜跟弟弟相處的時光。兩兄弟聚在一起,聽音樂、玩樂器、說笑話。偉智不會說台語,弟弟一句句地教他,現在偉智的台語已經很「溜」了。

  晚上睡覺時,常常是一家四口躺在一張大床上,天南地北地聊,有時是媽媽講故事,有時是偉智自己編故事講給大家聽。他的故事總是跟火車有關。

  因為一家人的密切互動,偉智漸漸不害怕人群,也比較能夠接受與陌生人接觸。

用心眼看

  林家兩個孩子都是視障,但是,林家的爸爸媽媽卻時常帶著孩子出門旅遊,有時開車到石門水庫「看」水庫洩洪,有時帶兩兄弟到林口「看」山豬、孔雀,雖然肉眼看不見,兄弟倆以「心眼」看,看得更豐富,更生動。

  「有時仍不免有些感傷,帶他們出門總是一個扶在手上,一個搭在肩上。別人看我們,大概會很同情我吧!」林媽媽說,不過語氣一轉,她開心地說:「不過,他們兄弟雖然看不見,卻像明眼人一樣,打理自己的生活,他們很懂事、很有禮貌、很體貼父母,讓我感到很安慰。」

  的確,在偉智家時,聽到他們母子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快快樂樂,有說有笑,讓人不免同沾了那份歡愉的氣氛。

  「曾經,我也痛苦過,但是,自我封閉對自己沒有好處,對孩子也沒有幫助,對一個家庭來說,更可能弄得愁雲慘霧。既然事實已如此,怨天尤人又能如何?何不勇敢地接受事實,先改變自己的心情,才能幫助孩子與命運搏鬥。」

  林媽媽,兩個視障兒的母親,曾經躲在暗室裡哭泣的她,如今樂觀、開朗,因為轉變心念、調整心情,才能將兩個孩子帶往光明的境地,在黑暗中擦亮心光。

(本文選自《天才自閉兒——上帝的寶石》一書。感謝天下文化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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